仲夏黄昏,一匹黑马穿林而过。
罗河岸边,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翻身下马,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黄馍。
刚要咬上一口,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那是人死后腐烂的味道。
他立刻收起粮食,警惕地看着四周。
别说人影,就是鸟兽鸣叫的声音都没有。
这不正常。
仲夏时节,听不到蝉鸣,也听不到虫声。
这里安静得让人害怕。
褚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贴在心口的玉牌,等待着对岸隐约出没的渡船。
天色渐暗,船家点了一红一白两盏灯笼,分别挂在船头和船尾。
船把头戴着一顶把脸遮住的渔帽,低声招呼着等在渡口的客人上船。
褚昀纵身跳到船上,鼻尖那股甩不掉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他敛下眉目,一张黄符从袖中滑落,露出尖尖一角。
船把头浑浊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随即撑起船桨,小船慢悠悠的荡向水中。
凉风拂面,白雾渐渐变浓。
褚昀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唯有心口被玉牌贴着的地方才有些温度。
他后知后觉到看到,不知何时,这艘小船上坐满了客人。
褚昀浑身发冷。
他武功高强,耳力自然也不差,从刚刚到现在,他只听到过水草擦过船桨的声音……
白纸笼的光阴惨惨,红灯笼的光瘆得慌,水面一片黑皴皴,船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咚咚”的撞着船板。
褚昀自认胆子够大,此时也是头皮发麻,他故意咳了一声,问道:“船家,什么声音?”
船把头暗哑的嗓音低沉地说:“没事儿,都是去七姑娘哪儿赶场吃饭的。喏,快到了。”
小船拐了几个弯,又行了大约一炷香,终于靠了岸。
“落音山到了。” 船把头喊了一嗓子。
褚昀第一个跳出小船,再回头,那小船已经消失了。
岸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錾刻落音山三个大字。
褚昀心里吊着的石头落了地——总算熬到了落音山。
得赶紧找到白泓仙师,去解皇城之难。
他想起临来时国师杨臻给的犀角香,赶紧拿出来点燃,这时,四周弥漫着的白色雾气渐渐消退,一条羊肠小路出现在他眼前。
沿着小路走,尽头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客栈。
客栈正门上面有个牌匾,歪歪斜斜地写着四个血色大字:芦苇客栈。
褚昀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客栈的大门。
别看客栈外面是一片寂静,里面却是人声鼎沸。
见有生人进来,客栈有一瞬间的静默,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褚昀找了个角落坐下,就听到铃铛的响动,一抬头,正好与一个白衣少女四目相对。
白衣少女一幅没睡醒的样子,抱着肩,厌厌地道:“吃什么?厨房还有半锅柳叶汤,凑合吗?”
褚昀那里敢吃这鬼地方的东西,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住店。”
女孩见到银子,眼前一亮,睡意顿时一扫而光。
“跟我来。”
她把银子塞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径直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褚昀跟在她的身后,提心吊胆的走在颤颤巍巍的楼梯上。
这楼梯,怎么看怎么像纸糊的。
“别乱吃东西,进屋就赶紧睡,谁敲门也别开。”
女孩说着,拿出一张黄纸递给褚昀,“压在枕下,能睡个好觉。”
褚昀睫毛动了动,接过黄纸道了声谢。
女孩的指尖冷得像冰,他心里有了些猜测,进屋先把那黄纸丢进了火盆。
这地方极为古怪,他不敢直接睡床,就在椅子上坐着,打算混过今晚。
午夜时分,诡异的水滴声由远及近,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褚昀从假寐中睁开一条缝隙,透过放置在桌上的铜镜,看到一个披头撒发的女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那女鬼的死相极惨,脸上的五官被挖空了,只剩下五个血窟窿。
褚昀这才明白,那“滴答滴答”的水声根本就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屏住呼吸,他从包袱里抽出三张符咒,还没等贴在女鬼脸上,女鬼就先他一步把爪子伸到了他的心口。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女鬼尖叫一声,化作一团黑雾。
就在这时,白衣女孩推门而入,那女鬼像是做错了是小孩见到家长,“呲溜”一声,从窗户钻了出去。
女孩看向褚昀,淡淡地道:“客人,请平安符二十两,现银。”
褚昀看向女孩身后,依旧没有半道影子。
虽然不知道鬼要银子有什么用,褚昀还是从荷包里拿出了两个金豆子放到桌上。
女孩欢快地拿过金豆,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纸放到桌上,“喏,钱货两清。”
褚昀见女孩心情甚好,便开口问道:“姑娘,刚刚那东西是什么?为何找上我?”
女孩轻轻一笑,道:“你觉得那是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至于为什么找上你,找替死鬼需要理由吗?”
褚昀一惊,声音提高了两分:“替死鬼?”
女孩漆黑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这里很久没有活人出入。你不该烧了我给你的符。”
褚昀眉头一皱,就听女孩说:“这道平安符只能保你一夜无事。天亮之后赶紧离开。”
说完,女孩转身就走离开。
褚昀一步上前,将一锭足足五十两的银子塞到女孩手里,笑着道:“还请姑娘告知,白泓先生在何地?”
听到白泓的名字,女孩先是一愣,那因银子而微挑的嘴角又横了下来:“你是谁?”
“在下褚昀。”褚昀自报姓名,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出一块刻着铭文的石牌递给她。
女孩扫了一眼,缓缓地说:“明天天亮往山北走。”
褚昀抱拳道谢,女孩飘然离去。
随着女孩的脚步声远去,门窗自动紧闭,无论是外面还是里头,都无法再打开。
被白光闪到的女鬼并未走远,它等女孩出来,还想再进去,就发现门窗都被下了封印,硬来只能魂飞魄散。
女鬼想了想,变作一幅可怜相朝着女孩哭诉道:“七姑娘,您行行好撤了封印吧。多少年了才来这么一个活人,奴家就想借着他的眼睛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孩子。”
它在女孩身边绕来绕去,絮絮叨叨讲述着从前的故事。
那挨千刀的男人,若不是她卖肉挣银子过活,一家老小全得喝西北风,生了崽子他不认,背着她将姑娘卖到楼子里换赌债。她不干,便用裤腰带将她生生勒死,未造成自尽。
这番话它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遍,白溪耳朵里都要生茧子了。
她挥了挥袖子,女鬼顿时噤声。
白溪一路飘荡,漆黑的山林中,似有一点金光隐隐浮动,仿佛一盏明亮的灯,指引着她回家的路。
到了一座坟冢前,女鬼不敢再跟,只能回到一棵槐树下,继续像来往妖鬼讲述她的悲惨遭遇。
天光熹微,坟冢前的墓碑上泛着点点金色光芒。
若是褚昀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他要找的白泓仙师,早已是墓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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