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娘
白溪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她不想多管闲事。
颍州安平县城，这里死气沉沉，血光冲天，一点都不安平。
只是老话说的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拿了银子，就得保他平安。
没办法，白溪硬着头皮跟在褚昀身后，进入了那间把灵马拴在外头的客栈。
客栈不大，装修精良，比她那间芦苇客栈强了不少。
柜台里头，一个店小二正在打瞌睡，听见有脚步声，才极不耐烦地睁开眼。
白溪赶在褚昀开口前要了一间客房。
褚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接着白溪的话茬跟店小二搭话。
店小二领着两人到了二楼靠窗户的一间房前，先敲了敲，才推门进去。
白溪跟在褚昀身后，能清晰地看到屋里一闪而过的扭曲影子。
褚昀给了店小二半吊钱打赏，顺便问他外面的马卖不卖。
小二拿了赏钱喜笑颜开，忙说要卖。
褚昀心下一沉——承平司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白溪轻轻拉拽这他衣袖，他立刻表演出犹豫不决的样子，说是怕这宝马的主人回来赎马。毕竟，一家小客栈不可能养这么好的马，定是客人抵债用的。
小二说这就是客人拿来抵债的。
就在半个月前，有三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骑着马来住店，他们只住了两天，留下了一匹马，说是这匹马的马掌坏了，先放这儿等他们回来。
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褚昀急促问道。
“那谁知道。”小二摇头，“估计是为了知府家小姐的事情。去多少人都没用，去了就都没了。”
褚昀和白溪对视一眼，褚昀笑着问道：“这里又有知府家小姐什么事？”
小二“嗨”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颍州知府家的三小姐，你们外省人当然没听说过。那位小姐，跟个戏子私奔了，还被转手卖到了脏地方。知府大人哪儿能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就干脆说三小姐暴毙身亡了。”
说到这儿，小二鬼鬼祟祟地四下看看，用更小的声音说：“后来三小姐就死了，还被扒了皮，听春华楼的老鸨子说，那血从门缝里漫出来，渗到了一楼的大堂……”
白溪侧过身，在褚昀的手背上划了几下。
“打那儿起，春华楼就开始闹鬼。越到晚上，闹得越凶，很快就关门了。”小二继续说道，“这春华楼没了，那位就开始上街闹，好多清白人家的姑娘但凡被她盯上，都跟她一个下场。”
“我们县太爷找了不少人想着超度那位，让她放过无辜，都没用，有去无回。”小二指了指外头栓马的桩子，摇头道，“那三位道爷估摸也一样，没收拾成小姐反倒被小姐收拾了。倒是这马命大，因祸得福，买回去绝对没问题。”
褚昀看了白溪一眼，又跟小二聊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了，便买下灵马。
店小二前脚刚走，褚昀立刻道：“这地方不太平。”
白溪阖眼靠在床边，淡淡地道：“如今这天下，还有太平的地方吗？”
褚昀坐在她边上，拿起个梨子削了起来，“这单活儿可没银子拿。”
白溪睁开眼，微微一笑：“来都来了，就当日行一善了。”
褚昀觉得白溪有点意思，把手里的梨子递给了她：“我还以为你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我是啊。”白溪转悠着手里的梨子，“比起麻烦，我更厌恶制造麻烦的东西。”
褚昀看着白溪将梨子化作黑烟，心念一动，问道：“这地方是不是也……”
白溪伸出手指抵住嘴，褚昀立马噤声。
“别吃别人给的东西，也别喝任何东西。”白溪端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倒，一股骚臭味在屋里蔓延。
“一个画皮鬼掀不起来什么。”白溪眼神一遍，森然道，“这个县城已经是鬼蜮了。”
“可它们看起来和活人没有区别。”
想到刚刚的店小二，褚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出去探探。”
褚昀被她说得心里发毛，想要立刻出去求证，这安平县内是否只剩下他和白溪两个活人。
“不用麻烦，我召附近的小妖过来问问。”白溪打开自己的包袱，从里头拿出一盘香。
盘香点燃了片刻，就有一只大灰耗子钻了进来，溜到了桌上，抱着一块看似枣糕模样的吃食啃。
白溪屈指敲了敲桌子，“问你点事儿，好好答，给你个香塔。敢说瞎话，我让你一窝断子绝孙。”
耗子自成了精还没吃过这么好的香，小眼睛亮得跟火苗似的，尖声道：“大人只管问，安平县这一百年间的事儿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水是怎么回事？”白溪问。
大灰耗子捧着枣糕的爪子一颤，细声道：“头些年瘟疫死了不少人，他们什么都往水里扔，什么死孩子，死女人的，后来水就变毒了，又来了个疯子，在水脉里放了毒虫，就变成这样了。”
耗子也闹不清那毒虫是从什么时候被放到水脉里的，大概是梅娘死后的一年？
从那之后，山里的精怪都去山里接露水，再也不碰染了毒的河水。
白溪点点头，继续问道：“知府家的三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大灰耗子想了半天，才恍然道：“是那个傻丫头。”
知府家的三小姐小名梅娘，出事那年刚刚十三岁，正是春心懵懂的时候。
知府母亲寿辰，梅娘“偶遇”戏班武生，一见钟情。
那武生是个破落家族的公子，年少时也曾读过书，学过些酸文假醋，把个小姑娘迷得晕头转向，在祖母大寿之日与之私奔。
此事一出，知府一家顿时沦为笑柄，祖母也被她气得吐血身亡。
知府直接宣布三小姐暴毙而亡，并派人追踪三小姐与戏子的行踪，想着斩草除根。
戏子勾引三小姐原是为了做知府家的赘婿，享荣华富贵，对三小姐没多少情感。在夺了梅娘的贞操后，转手将她买入春华楼。
梅娘起先抵死不从，然而青楼有无数种方法让她屈服。
三个月后，梅娘成了春华楼最红的姑娘，她爹的杀手也找来了，一刀毙命。
“等等，梅娘是被抹脖子的？”褚昀察觉不对，开口问道。
大灰耗子看都不看褚昀一眼，直到白溪轻咳一声，才说：“对，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是杀手扒了她的皮？”褚昀又问。
大灰耗子用看大傻子的眼神看向褚昀，“怎么可能，是县衙的仵作，梅娘的相好扒的。”
褚昀喉头发紧，白溪递给他一个水囊，轻声道：“喝吧，这是干净的。”
褚昀抿了一口，接着问：“那后来呢？”
大灰耗子道：“梅娘死后就一直游荡，找自己的皮。她那个相好天天都抱着她的皮，也不见她去找。”
褚昀和白溪对视一眼，陷入了沉思。
耗子是不懂人心，可人又何尝懂人心。
天渐渐黑了下去，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白溪按照之前约定给了灰耗子一个香塔，让它自行离去。
褚昀看着耗子消失在黑暗中，问白溪：“这个闲事，你还想管吗？”
白溪目光冰冷，淡淡道：“管。”
说这话时，她还不知道，一双邪恶贪婪的眼睛已经盯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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