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其人之道还其身
办公室内外，死寂得可怕。
所有探头探脑、或假装忙碌的同事。
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凝固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震惊、羡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懊悔。
李辉事件带来的窃窃私语，在这份从天而降的调令面前，瞬间哑火。
王湛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去看厉夏那张惨白如纸、写满崩溃的脸。
他只是转向激动得红光满面的赵玉峰，微微欠身。
“谢谢赵主任通知。组织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期望。”
这份沉稳，这份在巨大机遇面前的克制，让赵玉峰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他重重拍了拍王湛完好的右肩，“好！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到了那边，好好干！给咱们信访办争光！以后常回来看看！”
“一定。”王湛点头，语气真挚。
他目光扫过办公室，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
李辉那张青白交加、写满惶恐和难以置信的脸探了进来。
他显然在外面听到了动静，但没听全，此刻正想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角落。
“李副科长回来了！”
一个平时就看不惯李辉的同事，故意拔高了声音喊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进退维谷的李辉身上！
李辉的脸“腾”一下红到了耳根，又迅速褪成惨白，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神躲闪，完全不敢看王湛。
“李副科长！”赵玉峰也看到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你回来的正好，刚才宣布了，王湛同志被调到县政府办，担任虞晚秋县长的秘书了！即日生效！咱们信访办可是出了条真龙啊！”
他故意把“副科长”和“县长秘书”咬得很重。
轰——！
李辉脑子里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炸得粉碎！
县长秘书？！
王湛？！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张了张嘴，想挤出点笑或者说句恭喜。
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王哥！恭喜恭喜！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王秘书！您这手还没好利索，东西我帮您收拾！”
“就是，就是，王秘书，您坐着歇会儿！”
这帮阳奉阴违的家伙，此刻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
七手八脚地就要帮他收拾那张堆满文件和旧报纸的办公桌，热情得仿佛多年的挚友。
他们刻意地忽略了门口僵立的李辉，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谢谢大家，我自己来就行。”
王湛没有拒绝，也没表现出过多的亲近，只是客气地点头致谢。
东西不多，一个用了好几年的搪瓷杯，几本工作笔记，几支笔。
很快就收拾进了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当帆布包的拉链“嗤啦”一声合上，办公室里短暂的喧嚣又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王湛、门口的李辉，以及那扇紧闭的科长办公室门之间逡巡。
王湛拎起帆布包，背在右肩上。
他没有立刻走向门口，而是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扇紧闭的科长办公室门。
没有敲门，他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门内，厉夏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肩膀微微起伏，显然情绪仍未平复。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王湛。
王湛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厉科长！”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我走了，过来跟你道个别。”
厉夏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狠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屈辱感和现实带来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王湛却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道，“其实，你人不坏。只是性子急了点。那晚的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诚恳，“记得吃药，不过要是真有了，你想要我负责，生下来我也认……”
轰——！
厉夏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王湛这看似温和，实则恶毒至极的话，像刀子般狠狠扎进她心里最痛的地方！
她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那份憋屈和愤怒几乎让她窒息。
王湛没等她爆发，已经干脆利落地后退一步，反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沉重的木门“砰”地一声，隔绝了厉夏那无声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门外，是信访办同事们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的脸。
王湛恍若未觉，拎着包走向大门口。
经过脸色灰败、恨不得把脚趾抠进地板砖里的李辉身边时，王湛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在李辉僵硬如铁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李辉猛地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对上王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李副科长！”王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和语重心长。
“咱们现在为止还都是信访办的，那就是自己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机关混，咱们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千万别飘啊！日子长着呢！对吧？李副科长！”
他目光扫过李辉惨白的脸，语气恳切的将他之前教育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了。
随即又顿了顿，继续说道，“李副科长你这番金玉良言，也是给我提了个醒！我一定谨记在心，到了新岗位，更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把工作做好，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和……像你这样的老同事的关心啊！”
噗嗤……
角落里有人实在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嗤笑，随即赶紧捂住嘴。
李辉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如同开了染坊。
他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
王湛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烂那张诚恳的脸，但残存的理智和巨大的恐惧死死地按住了他。
县长秘书！
他惹不起！
“我……我……”李辉嘴唇哆嗦着。
最终，在所有人嘲弄、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他猛地低下头。
像只被彻底打垮的落水狗，肩膀垮塌。
狼狈不堪地冲回了自己的角落，死死地把头埋在了桌子上。
王湛看着李辉那狼狈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对着赵玉峰和众人微微点头示意，步履从容地走出了信访办的大门。
身后，那扇象征着过去压抑、憋屈和屈辱岁月的木门，缓缓合拢。
新的战场，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