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言挑衅
我换了寻常衣裳,站在京郊的绸缎庄外。
庄子这些年盈余不错,我又一向出手大方,庄子上的人都穿着新衣,每家每户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的装饰都差不多。
可我还是一眼看出了林月言住的屋子。
巷子尽头的这家门前立着两盏灯,和旁人家不同,这户的灯罩是锡制的。
当今锡器在京城中并不多见,年末岁首时大理国会进贡一批。
不巧,去年进贡的两盏锡制灯,父皇都赐给了我。
换了常服的卫兵前去敲门,不多时一个女子探头出来,警惕地说她姐姐不出门见客。
卫兵朝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这女子是个练家子,然后出其不意地将那女子反手制住,捂住了嘴。
我推门进去,径直走进了正房,卫兵跟在我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书里说金屋藏娇。
没想到徐恩竟真的给林月言建了一座金屋。
屋顶镂空的花样,桌上的果盘茶盘,内室的床、橱柜、软榻,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金灿灿,仿若误入了人间仙境。
屋中烧着金贵的银碳,熏香亦是西域的贡品。
林月言一袭白衣,披着一件男子的狐裘坐在软榻上,闻声回头,
“徐恩哥哥,是你回来了吗?”
虽说早有猜测,可是看到林月言的那一瞬间,心头还是涌上了难言的失望。
我以为徐恩是个老实的,从未怀疑过他说的话,却没想到他暗度陈仓,偷偷骗我。
几年不见,林月言面色红润,一面娇憨的样子,看来徐恩将她养的很好。
看着周围奢华的装饰,我皱了皱眉,——徐恩的俸禄似乎并不足以支撑这份供养。
见我不说话,林月言怔了一下,大约是将我认成了什么人,她展开一个骄矜的笑。
“我看不见,若是给徐恩哥哥带礼物的,留在屋子里就好,那边有笔墨,可留下信笺。”
我走过去看,桌案上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镇纸下压着一封信笺,上面写着“徐大人亲启”。
将信封收入怀里,我重新回到软榻前,林月言兀自把玩着手中的九连环,看上去是红玛瑙制的。
她虽然看不到,却对周围环境很敏感,察觉到我在看她,回头同我寒暄,
“你在瞧这个吗?是徐恩哥哥带回的礼物,他说送来的人有心了,可惜我一直都没解开。”
打量着她,我开口问,
“确实漂亮,是哪家大人这么有心?”
她笑了几声,
“不是大人,是安姑娘。”
安姑娘?我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旋即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林姑娘何时来京城的?”
相比于刚刚那句听起来像好奇和寒暄一般的疑问,这句要直接的多。
林月言逐渐紧绷的身体表明她认出了我的声音,她手指不自觉攥紧了狐裘,迟疑着问。
“……公主?”
“嗯。”
见她认出来我,我也没隐瞒。
“我不为难你,我只问你,徐恩是何时将你接回来的?”
我的枕边人,究竟是何时开始背着我,偷偷在我的嫁妆庄子上养人的。
她那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着我,抿紧了唇。
“和哥哥无关……”
和徐恩无关,难不成是她自己千里摸回来的?
我等着她回答,却见她抽泣了几声,眼泪就簌簌而下。
“公主要我们兄妹分离,我们认了,如今我身在这荒郊野外,公主竟也不能容我么!”
有些可笑。
遣林月言离开京城,不是我下令的,是徐恩为了安抚父皇的怒气,主动做出的许诺,她不恨护不住她的哥哥,来怨我做什么。
更何况他们并非亲生兄妹,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多年前就瞧出来了。
环视周遭这奢华气派,连公主府都比之不得,徐恩恨不得造一座仙宫将她供起来,哪里算得上是荒郊野外。
林月言神情凄楚,九连环掷在一边,捧着心口,看着快要碎了。
可惜此处无人欣赏。
“收起这幅样子罢,此处无外人,也没有你的徐恩哥哥。”
时隔多年,还是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好像旁人将她怎么了一般。
听了我的话,林月言的哭声蓦然止住。
她抬头听了听,辨别了一番,确认我确实没带什么要紧的外人来,这才又换回了那娇俏模样。
“也是,公主向来不会心疼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草民。”
她自嘲道,却又眉梢高高扬起。
“可我如今也是三品大员的妹妹了,徐恩哥哥说下个月就将我接回府上。这么多年,嫂子……连个孩子都怀不上,想来在家中也是闲着,到时候还请嫂嫂多多照顾。”
她在嫂嫂两个字是刻意咬重了音,神情中有一抹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