胚珠暗结

　　六月，徐恩接了下江南的差事。

　　当年他因江南贪腐案声名鹊起，如今再下江南，身边少不了阿谀奉承。

　　我本该随他一同去，临行推说身子不适，要在京城休养。

　　徐恩几近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车马行出京城不过半日，下人来报，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庄子上驶出，同徐恩的队伍汇合到了一起。

　　是林月言的马车，她穿着白裙，如乳燕归林般扑进了徐恩的马车。

　　丫鬟愤愤：“公主为何不去江南，让那女子钻了空子。”

　　到现在，身边人也不过以为林月言是个徐恩养在外面的小女子，我该拿出一朝公主、当家主母的气势，将她狠狠压下去。

　　但从看到林月言的金屋和官员的“孝敬”开始，我就知道，这不是简单养了一个外室的问题。

　　真正该查的，是徐恩。

　　如今的徐恩不同以往，若是贸然打草惊蛇，怕会被他反制，倒失了胜算。

　　可我若是去江南，谁来查徐恩的底细呢。

　　成婚这些年，我对徐恩逐步信任，很少查他名下的账目和行踪。

　　如今一查，满目赫然！

　　他平日里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公主府里一应用度从简，在外却奢靡享乐，背着我收受贿赂。

　　徐恩很聪明，财物都是通过林月言收的，行贿的官员上道，皆称是仰慕“月娘子”的歌舞，自愿为“月娘子”添妆。

　　实则一箱箱搬去的，都是给徐恩的雪花银和珠宝书画。

　　不仅如此，这些年他背着我勾结朝臣，暗中站位，给自己找靠山。

　　关系网盘根错节，一牵扯便要动不少人。

　　从商人处搜罗的财物房产，他也没放在自己名下，一部分投到了他堂弟的铺子里，说是商人的投资，甚至立了字据。

　　另一部分，在玲珑楼安姑娘那里，称作富商对安姑娘的打赏。

　　可哪里的富商，会一掷千金地“打赏”，却一夜不求呢？

　　也是个幌子罢了！

　　这位安姑娘，就是那位给林月言送九连环的安姑娘。

　　能让徐恩面前恃宠而骄的“小姑子”骤然变了脸色，还隐隐成了徐恩在外受贿的门路。

　　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事到如今，我也该去会一会这位安姑娘。

　　玲珑楼，京城最负盛名的花楼。

　　前厅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后厅是“外室”园，

　　——专门供给那些家中妻族强势，不敢在家中纳妾的人，在此处养自己见不得光的女人。

　　第二次瞧着装满奇珍异宝的“金屋”，我已不觉得新鲜了。

　　徐恩养了第一个女子，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贪欲无休无止，只有林月言自己还在做着“唯一”的美梦。

　　屋外几个婢子小声议论，言语里都是羡慕：

　　“安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后厅里这些个‘夫人’，安姑娘的夫君待她最好。”

　　“小楼里日日供着山珍海味，我从前瞧都没瞧过！可惜安姑娘食欲不振，吃不下去……”

　　安姑娘为何食欲不振？

　　我进了小楼便懂了。

　　——她腹部高高耸起，倚在金门边晒太阳，瞧着有七八个月的身子了。

　　至于孩子是谁的，已经不言而喻。

　　林月言身子有亏，天生眼盲，不适合孕育孩子。

　　这个安宜，是徐恩的第二个外室。

　　瞧见我，她先是疑惑了下，起身行了个礼：

　　“安宜见过贵人，不知贵人是哪家夫人？”

　　这个安宜不算漂亮，胜在气质温婉，像一朵解语花，比林月言谨慎地多，瞧着温柔无害。

　　这样的女子最容易让男人放下戒心。

　　没有家世背景，如同一朵浮萍，只能紧紧依附着男人生存。

　　可她若真的温柔无害，也就不会给我递消息，暗示徐恩即将有个“儿子”了。

　　没错，我才刚刚查到安宜，就收到了她递给我的消息，约我在玲珑楼一见。

　　于是，我开门见山：

　　“我是宁昭。”

　　安宜突然正色。

　　她眼神一错不错，认真打量了一下我的模样，变得越发恭敬。

　　而后她骤然跪下，叩首正声道：

　　“草民安宜，求公主救草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