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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满堂春

   出门看天气,进门看脸色。汤家人对梁富生的到来,他们是从上到下非常重视,厚礼相待,还诚邀了谪亲相陪。桌上除了那大钵口味蛇,还有九个大碗。在短短一个小时,汤家是做不出来的,显然是到酒家订做的,然后在家里摆上桌,这是镇上招待客人的好处。那时候,鸡鸭鱼肉还不兴家养,你看,那清蒸石斑、茶香黄骨鱼、盘龙鳝鱼、酱烧野猪蹄、酸椒爆麂子肉……这些河鲜、野味都是货真价实的。

   虽然汤家是殷实中兴之家,但也不是家常吃的。你看满华就知道了,他端正坐着,手持筷子,馋得眼珠子一眨不眨直盯着他喜欢的炭烤竹根鼠直咽口水。

   再看汤母陪着婆婆向神灵烧香化纸,磕头作揖,当然知道这是祷告祖宗。汤家只有姐弟俩,汤蓉华从小到大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梁富生看桌子上放着一瓶大中华特曲,忙说:“奶奶、伯伯、叔叔、婶婶、阿姨,我下午还有考试,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吃饭作陪。”

   汤家伯伯正色道:“这咋行?喝点,喝点。表示一个意思嘛。”

   “小梁,我们喝红酒吧。”汤母从里屋拿了一瓶原木包装的法国夏庄干邑原汁葡萄酒出来。这是汤母从娘家得到的,那娘家有一个亲伯伯从台湾回来送给她的礼物。好酒留着招待贵人。今天特意拿出来装一装场面。

   那年头没见过洋玩艺,又没有专门的开瓶器,塞在里面的软木塞没办法弄出来。叔叔找了一把老虎钳子想夹出来,可是夹一块掉一块渣,结果只夹掉上面一层,陷在里面还有寸长一截呢。汤师傅性起拿出一把起子撬,也只能小块小块撬,要全部撬出来,不知撬到何年何月。起子往里面撬下半寸,再不好撬了,撬得汤师傅满头是汗,虽然他能做出很精巧的铁器,但对这个乌青的玻璃瓶,他显得无可奈何。大伯拿过来,他有办法,干脆往里凿,这一招还真管用,软木塞一分一分往里陷。乡下人力大,最后一凿,里面受到压制的葡萄酒“砰”地一声,突然喷泉一般往外喷,酒花满屋飞洒,葡萄酒的流兰香芬芳扑鼻。这真巧了,将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梁富生和汤蓉华喷了一个满头满脸。

   这么好的洋酒一下子给喷掉半瓶,没人心痛,伯伯还拍着巴掌说:“好彩头!好彩头!满堂春!满堂春!”

   汤蓉华一脸的葡萄酒汁,她本来是恼怒的,听伯伯这么说,回过头娇羞地看着梁富生;梁富生还滑稽地用舌头舔一舔,直说好酒。

   汤蓉华拉着他到卫生间,找了帕子给他抹干净。当然不是用别人的帕子,用的是自己的澡帕,这是她故意的。

   梁富生开始没注意,后来看两条帕子,一般来说,脸帕短,澡帕长。他抓住帕子,狐疑地问:“这是你的澡帕吧?”

   汤蓉华咬着嘴唇笑:“我的,怕什么。我没洗过几次。”

   “你用你澡帕包着我的头,还抹了我的脸——”梁富生哭笑不得,他万没想到,一不小心着了汤蓉华的道,乡下人,对女人用的帕子是相当忌讳的。

   汤蓉华计谋给梁富生识破,她趁梁富生不备突然扑上来,投入他怀抱,搂紧他双肩,就在他额头上“啵”了一下,趁梁富生如遭雷击之时,她嘻嘻哈哈跑开了。

   梁富生又惊又喜,喜的是汤蓉华不在乎他曾经爱过,乍相见就以身相许,惊恐的是,他如今可以说穷途末路,汤蓉华青眼有加。隋唐的红拂女巨眼识李靖,宋代的梁红玉慧眼识韩世忠,他梁富生岂能与历史英雄相提并论?但转念一想,历史英雄人物还不是血肉之躯,他们不过是创造了惊世之业,他此生不鸣则已,鸣也要一鸣惊人!

   梁富生若无其事地走回座位,汤蓉华咬着嘴唇窃笑;梁富生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笑的?算不定,我们俩今天的考试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她弟弟满华心直口快:“大哥哥,你以后要小心她,她是诡计多端的——哎哟,我又没说你用你的澡帕给大哥哥抹头发抹脸——”姐姐越拧他,满华说得越狠。这家伙刚才一定暗中跟着侦察敌情了,发现了姐姐的“诡计”。结果,汤蓉华闹得面红耳赤,堵气摔手要上楼去。

   汤师傅不由分说,暴了儿子一个响栗子,训斥道:“兔崽子,三天不打你,你上房揭瓦了。闭上你的鸟嘴。好好吃你的东西!再满口胡言,老子不打肿你的脑袋?”满华抱着给敲痛的头,吓得吐吐舌头不吱声了,看来仗义执言也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这家伙也算一条硬汉,竟然没有哭泣。

   梁富生拉她回来,腆着脸面子说:“你走了,我怎么好意思坐在这里?”

   其实汤蓉华要走的话,梁富生也拉不住她,她当然是佯装生气,就是要父亲惩治他弟弟,弟弟太过分了。梁富生当众拉她的手,长辈当然看在眼里,两人拉拉扯扯,肯定到了一定的程度,汤蓉华还怒气冲冲瞪了弟弟一眼,柳眉倒竖,嘟着嘴气呼呼地坐下了。

   汤母叹息道:“姐弟两个像一对仇人一般,大的不让小的,小的不让大的。”

   汤蓉华气愤不平:“他说,我早点嫁出去,他好在家里称王称霸了。我偏不嫁,气死你!”

   “我没说!”满华据理力争,“你说,没有我之前,你就是家里的公主。有了我之后,你就一钱不值了,于是对我——”

   “别说了!没完没了,是不是?”汤师傅瞪了满华一眼,吓得满华低头不语了;汤师傅说话还是很有水平的,不护短,一碗水端平,“等你想姐姐的时候,你那时候才知道有姐姐的好。今天大哥哥在这里,你故意在这里丢人现眼,还自鸣得意。等大哥哥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小梁,不管他,我们坐下喝酒。”

   富生是乡下长大的,知道习俗,他是晚辈,他得给长辈陪酒。陪酒要从大伯陪起,最后才陪汤父汤母。

   汤师傅跟富生碰了一杯,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汤家不图什么国家干部,什么富贵人家。我本家也世代是农家子弟,我跟着我岳父打铁,直到老人家寿终正寝才把铁匠铺子交给我,虽然我继承的不是什么春秋大业,但足够养家糊口了。啊,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我打铁,也不是守着祖业一成不变。以前,只能打打农具,啊,现在我立了一个高熔炉,做模子倒胚件,现在很多农机的配件,我就能倒出来,打一下毛刺就可以装上去用啊。对不对?我这不是发扬光大了?”

   富生受教,忙说:“伯父教导的是,做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

   “对喽!”汤师傅满脸兴奋,觉得孺子可教,“年轻人啊,最怕志大才疏。这话怎么说呢?年轻人难免想法多多,今天想南京跑马,明天就想王府井开铺子。今天这里挖口井,明天那天刨一个坑,结果到处淘不出好水来。你要沉下气来,要有一股子钻劲,树怕剥皮,人怕狠心,你没狠心做事情,你是做不成功什么事情来的。就拿我打铁,一块废铁,你想一锤打出什么东西来。那是痴心妄想。你要一次次回炉,一次次捶打,一次次粹火,经过反复地煅打,就慢慢成型了嘛。”

   “伯父,我知道了,认准了的事情,九头马拉也不回头。”富生便有这股子倔劲,不干则已,要干,一定要干出一点成绩出来。响鼓不用重擂,聪明人不用多说。自此汤师傅对这孩子看得很重。

   这桌丰盛的午餐,梁富生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暴发户。那年头,汤家算得上名副其实的暴发户。不说那口味蛇,就是那瓶洋酒,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要多少钱。下午有考试,汤家也不劝他多喝,应一个景也就过关了。菜是尽往他碗里夹,看来汤家阖家老少,没当他是外人。梁富生天生面善,温文尔雅,他的人缘可算得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

   下午,两人还有最后一堂考试,那时候的孩子对考试舞弊当作家常便饭。富生数理化是强项,他不到一个半钟这完卷了,他提前半个钟交卷。这家伙离场的时候,故意往汤蓉华的座位走,监考老师看他试卷之际,他用身体遮挡另一位监考老师的视线,将一个纸团顺利地交到了汤蓉华手中。

   梁富生出了考场,并不等汤蓉华了。一是时间快四点半,怕回家走夜路;二是他想买一大捆铁线回家,着手打桩设置围栏。合同签了,这士气只可涨不能泄,准备一鼓作气,大张旗鼓搞他的兰背山牧场。

第10章 满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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