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巡视蒙边
李思远的手指只是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快到几乎无法察觉，但他自己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两只手接过了那份千斤重的文件。
“谢谢赵书记。”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赵本书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许是察觉到了，但并没有点破。
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给了李思远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
李思远低着头，目光落在文件上。
文件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中央第四巡视组，巡视地区：蒙边自治区。巡视对象：蒙边自治区党委和政府领导班子及其成员，以及下辖哲里木盟等重点地区……
哲里木盟。
这个地名，就像一把钥匙，猛地一下就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他的母校，蒙边大学，就在哲里木盟的首府。
他人生中最青春、最纯粹，也最受挫的六年，就留在了那里。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是蒙边？
李思远的心里翻江倒海。
他以为自己早就把那段过去放下了，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当“蒙边”这两个字再次出现时，他才发现，那些记忆只是被埋了起来，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蒙边那带着草腥味的风，能回想起冬天那能把人耳朵冻掉的严寒，更能回想起李璟秀看着他时，那种混杂着喜欢、不甘和嫌弃的复杂眼神。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赵本书的声音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李思远猛地回过神，立刻抬头道：“没有！报告赵书记，我没有任何困难。”
他知道，在组织纪律面前，任何个人情绪都是微不足道的。别说是故地，就算是刀山火海，接了任务，就得往前冲。
“那就好。”
赵本书点了点头，“蒙边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快，但下面也反映上来一些问题。特别是哲里木盟，有一些举报信，都指向了当地的领导干部。这次巡视，任务很重，担子不轻。”
李思远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个人情绪全部压下去。
“赵书记，我明白了。我们一定深入调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线索。”
“有这个决心就好。”
赵本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巡视工作，既要坚持原则，敢于亮剑，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你们是去发现问题的，不是去当判官的。要依靠当地的干部群众，要善于从细微之处发现端倪。”
“是，我记下了。”李思远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赵本书又交代了一些巡视工作的纪律和注意事项，李思远都一一认真听着，记着。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迅速将个人情感模块切换到后台，将全部的运算能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任务的分析和理解上。
他很清楚，这次的任务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这不仅仅是一次公干，更像是一场对自己过去的回望和告别。
他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身份，回到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他的心脏。
李璟秀。
他的前女友。
当年蒙边大学经济学院的院花，一个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女孩。
他追了她整整一年，用他那股学霸的韧劲和呆萌的真诚。大二那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那曾是他大学生涯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以为那就是爱情。
可后来，他才慢慢明白，在李璟秀的世界里，爱情是有价码的。
他这个来自“贫困县”的穷小子，除了成绩好、长得还行之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嘴上不说，但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嫌弃，比直接说出来更伤人。
“思远，你看我这个包好看吗？我室友男朋友给她买的，要五千多呢。”
“思远，我们宿舍的同学周末都去市里最高档的西餐厅了，听说那里的牛排特别好吃。”
“思远，你毕业了真的不打算考公务员吗？留在燕京？燕京的房价多贵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
一次又一次，或明或暗的暗示，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地磨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那时候是真的穷。
父亲虽然身居高位，但从小就对他要求严格，给的生活费和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自己又不愿意暴露身份，靠着奖学金和做家教的钱，勉强维持着生活和恋爱开销。
他省吃俭用，给她买她喜欢的礼物。可他买的几百块的项链，在别人几千块的包包面前，显得那么寒酸。
直到那一次，他听到了她和室友的对话。
“璟秀，你到底喜欢李思远什么啊？他又穷又木讷，跟个书呆子一样。”
“他对我好啊……而且，他成绩那么好，以后应该不会太差吧……先处着呗，反正现在还年轻。”
那轻飘飘的一句“先处着呗”，彻底击碎了李思远所有的幻想。
原来，他只是一个被暂时选择的“潜力股”，一个可以随时被放弃的备胎。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以“要去前海大学专心考博”为由，主动提了分手。
李璟秀没有挽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也好，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没想到，时隔多年，命运竟然以这种方式，让他们的人生轨迹再次交汇。
她应该还留在蒙边吧？以她的性格，很可能会进入当地的体制内，找一份体面又稳定的工作。
如果这次去蒙边大学巡视，会不会……遇到她？
李思远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
他想让她看看，当年那个被她嫌弃的穷小子，如今，是什么样子。
“思远同志？思远同志？”王主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李思远再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又走神了。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没出息。
“啊，王主任，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思考这次巡视的切入点。”他找了个借口。
赵本书和王主任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有想法是好事。”
赵本书站起身，“具体的工作，明天你们巡视组会开一个内部的碰头会。组长和专员，你也都认识，都是你的老熟人。”
老熟人？
李思远一愣。
王主任笑着补充道：“这次第四巡视组的组长，是前海大学经济学院的左卫教授。负责你们第六小组的副部级巡视专员，是李书庭同志。”
左卫！李书庭！
李思远彻底愣住了。
左卫教授，那是他在前海大学读博士时的导师，国内经济学界的泰斗！
而李书庭……那不是父亲之前用了快十年的大秘书吗？前两年刚下去锻炼，现在已经是副部级干部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阵容？
导师当组长，父亲的前秘书当自己的顶头上司。
李思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趟蒙边之行，怕是要比他想象的，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