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思远身上，带着期待和探寻。
李思远没有推辞，这是他的责任。他清了清嗓子，将自己脑海中早已梳理过无数遍的信息，娓娓道来。
“哲里木盟，位于蒙边东部，是自治区的人口大盟，也是重要的农牧业和能源基地。它的首府，在通北市。”
“我上大学那会儿，也就是五年多以前，通北还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城市。但这几年，得益于国家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政策和自身丰富的煤炭资源，经济发展非常快，GDP增速一度排在全区前列。很多大的能源项目、化工项目都落户在了那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经济高速发展的背后，往往也是腐败问题的高发期。刚才李专员和左组长都提到了，我们前期收到的举报线索，大量集中在哲里木盟的矿产资源、土地交易和政府工程这三个领域。这和它的发展模式是完全吻合的。”
“矿产资源，主要是煤炭。哲里木盟有几个大型的露天煤矿，围绕着这些煤矿的开采权、运输权、销售权，很容易滋生官商勾结。一块煤田，批给谁不批给谁，评估价是高是低，这里面的猫腻就太大了。”
“土地交易，随着城市快速扩张，大量的农田、牧场被征用为建设用地。征地补偿款的发放，土地性质的变更，商业用地的招拍挂，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某些人寻租的工具。”
“至于政府工程，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几亿、几十亿的大项目，从立项、设计、招标到施工、监理、验收，层层转包，雁过拔毛，最后到老百姓手里的，还能剩下多少？”
李思远说得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说的全是最接地气的实际问题。
钱斌、周勇这些办案经验丰富的老手，听得连连点头。李思远这几句话，就把哲里木盟可能存在问题的几个关键点，给勾勒得清清楚楚。
“分析得很好。”
左卫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那按照你的分析，我们到了哲里木盟，第一刀，应该从哪里砍下去？”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哲里木盟那么大，问题那么多，从哪里入手，才能最快地撕开一个口子？
是直接去查那些被举报最多的煤矿？还是去查那些争议最大的政府工程？
钱斌想了想，提议道：“我觉得可以从信访线索入手。群众举报最集中的人和事，往往就是问题最突出的地方。我们可以找几个典型的举报件，直接下去核查。”
周勇也点头附和：“我同意老钱的看法。信访是我们的千里眼、顺风耳，先从这里找突破口，最稳妥。”
这确实是巡视工作的常规打法。
左卫没有表态，而是把目光再次投向了李思远：“思远，你的想法呢？”
他把最后拍板的机会，留给了这个年轻人。
李思远沉默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轻轻敲击着。
从煤矿、土地、工程入手，当然可以。但这些领域，都是地方利益盘根错节最深的地方，也是对方防备最严密的地方。一头扎进去，很可能会陷入泥潭，被对方用各种手段拖住。
必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想起了父亲的话：“要依靠群众，但也要抓住关键。”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大学生活，想起了那个象牙塔里，看似平静水面下的各种暗流。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开口。
“左组长，各位同事，我的想法，可能和大家不太一样。”
“我认为，我们去哲里木盟的第一站，不应该是盟委行署，不应该是煤矿，也不应该是某个具体的项目工地。”
“那应该是哪儿？”周勇忍不住问道。
李思远一字一顿地说道：“蒙边大学。”
“什么？去大学？”
这个提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钱斌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思远，你没搞错吧？我们是来查腐败的，去大学干什么？大学里能有什么大问题？最多就是些学术不端、招生腐败之类的，跟我们这次的主攻方向，关系不大吧？”
“是啊，李组长。”
孙丽也有些疑惑，“大学是清水衙门，油水不大，就算有问题，也牵扯不到地方上的大老虎吧？我们时间有限，应该把精力放在主要矛盾上。”
大家的质疑，在李思远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反问道：“大家觉得，一个地方的腐败，根子在哪里？”
“根子？当然是在当官的身上。”周勇快人快语。
“那这些当官的，是从哪里来的？”李思远继续追问。
“这……”
钱斌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没错。”
李思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哲里木盟乃至整个蒙边自治区，有相当一部分的处级以上干部，都毕业于蒙边大学。蒙边大学，是蒙边地方干部的‘摇篮’。”
“这些人，从上学的时候就认识，是同学，是师兄弟。他们毕业后，进入官场，自然而然地就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子。这个圈子，就是一张巨大的人情关系网。这张网，往往比党纪国法还要牢固。”
“我们去查煤矿，查土地，面对的是一个个独立的堡垒。但如果我们从蒙边大学入手，我们面对的，就是这张网的源头！”
李思远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蒙边地图前，用手指着通北市的位置。
“大学，看似是清水衙门，但它绝不是一个孤岛。它需要地方政府的财政拨款，需要地方企业的赞助。它的基建工程，它的设备采购，同样需要和地方打交道。反过来，它也为地方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和智力支持。”
“更重要的是，大学里有一批人，是地方官场最好的观察者——那就是退休的老教授、老干部。他们教过很多现在身居高位的学生，对这些学生的品性、能力、家庭背景，了如指掌。他们也见证了大学和地方几十年的勾连纠葛。只要能让他们开口，我们就能得到一张最完整的地方官场‘活地图’！”
“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对外，可以宣称我们正在研究分析信访材料，让地方上以为我们还在准备阶段。暗地里，我们派一个小分队，悄悄地进驻蒙边大学，从外围入手，先摸清这张关系网的脉络。等我们把图谱画出来了，再按图索骥，直捣黄龙！”
一番话说完，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李思远这个天马行空却又逻辑严密的计划给惊呆了。
跳出案件查案件，从看似最不相关的地方入手，这是一种何等开阔的视野和逆向思维！
左卫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好！这个思路好！釜底抽薪！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打法！”
他看向李思远的眼神，已经完全不是老师看学生，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和赞叹。
“我同意思远的方案！”
左卫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我们第六小组的第一站，就是蒙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