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而复生
急诊室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味,钻进陈默的鼻孔。
“……应急局那边已经报失踪了……”
小护士的窃窃私语像一根钢针,刺破了他因失血和寒冷而陷入的昏沉。
报失踪了?
他的大脑在剧痛中飞速运转。
从他落水到被送进医院,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个交通肇事案,最多是立案侦查。而他们,却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上报了“失踪”!
甚至连“尸体尚未打捞”的结论都提前下好了。
陈默躺在冰冷的移动病床上,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不是谋杀未遂,这是在“做实”他的死亡。
他们要的不是他这个人消失,而是要“陈默”这个身份,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一个“因婚姻破裂、悲观厌世、深夜坠江、尸骨无存”的司机。
一个完美的闭环。
“喂,那个3床的,你到底交不交钱?不交钱我们给你缝两针就赶紧走,别占着床位!” 那个护士又走了过来,不耐烦地用病历本敲了敲床栏。
陈默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让护士吓了一跳。
那不是一个普通车祸伤者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濒死野兽的眼神,冰冷、绝望,却又带着一丝疯狂的杀意。
“……我走。”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
他必须走。
现在,这家医院就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只要齐向北的人反应过来,发现他没有“死透”,派人来全市的医院一查……他就是砧板上的肉。
他撑起身体,肋部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
“哎,你干嘛去!你这伤……!”护士被他吓到了。
陈默没有理会她,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朝着急诊室的后门挪动。他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半干的血污和淤泥结成了硬壳,每走一步,都是一场酷刑。
他必须消失。
但他不能以“陈默”的身份消失。
他必须……换个身份。
他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里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楼梯口的牌子上,用黑体字写着三个冰冷的大字——
太平间。
陈默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疯狂的计划。
他等到那个护士转身去应付另一个病床的呼叫铃时,他猛地一闪身,消失在了楼梯口的黑暗中。
地下室的温度比楼上至少低了五度。
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腐朽的气味。
通往太平间的走廊很长,灯光昏暗,忽明忽忽。
尽头的值班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正趴在桌上打盹,收音机里“滋啦”地放着午夜评书。
陈默屏住呼吸,像个幽灵一样,贴着墙壁,从值班室的窗户下缓缓滑过。
他推开了太平间那扇厚重的、没有上锁的铁门。
“吱——”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无异于惊雷。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值班室里的老头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没有醒。
陈默闪身进入太平间,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一股更刺骨的寒意袭来。
这里,是真正的死亡国度。
一排排的不锈钢停尸床上,盖着白布,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陈默强忍着肋骨的剧痛和内心的惊悸。他不是怕死人,他是怕时间不够。
他开始在停尸床之间快速搜索。
他在找一具“合适”的尸体。
终于,在角落的一张床上,他找到了目标。
白布掀开,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面色灰败,但五官尚全。从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味和污秽的衣物判断,这应该是一个醉死街头的流浪汉。
“无名男尸”。
陈默双手合十,对着尸体拜了三拜。
“兄弟,对不住了。你的衣服,借我一用。你的仇,我没法帮你报。我的仇,我自己来。”
他迅速而熟练地开始剥离尸体上那套肮脏、破烂,但还算干燥的衣物——一件满是油污的破夹克,一条发白的牛仔裤。
尸体已经僵硬,过程很困难。陈默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和血水。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套湿透的、辨识度极高的SUV驾驶服,然后强忍着恶心,换上了流浪汉的衣服。
一股酸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
他把自己的衣服塞进了停尸床的底下,又把白布给尸体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拜了三拜。
“兄弟,黄泉路上,走好。”
他转身,推开门,再次潜入了走廊。
五分钟后,医院的后门。
一个佝偻着背、浑身散发着臭气、脸上沾满血污和泥垢的“流浪汉”,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院,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值班室里的老头,依旧在打鼾。
急诊室的护士,正忙着抱怨那个“没钱还敢看病、不知去向”的3床病人。
没有人知道,一个“死人”,已经重返人间。
陈默没有走远。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食物,不是水,而是情报。
他必须知道,外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在医院对面的公园里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工具仓库,撬开锁,躲了进去。这里堆满了生锈的铁锹和干枯的草皮,味道虽然难闻,但至少可以挡风。
他需要一部手机。
天亮了。
早起晨练的老人开始出现在公园里。
陈默像一真正的流浪汉一样,缩在仓库的角落,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实习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玩着手机,走进了公园的公共厕所。他把手机随意地插在了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就是他了。
陈默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一分钟后,陈默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部半旧的国产智能手机。
那个实习生还在厕所隔间里,咒骂着自己为什么一大早要拉肚子。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黑影刚刚从他身边掠过。
陈默回到废弃仓库,反锁了门。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打开了手机。
锁屏密码,被他用最简单的“撞库”方式破解了——123456。
他连上了公园的免费WiFi。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本地新闻的APP。
推送的头条新闻,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瞬间刺穿了他的眼球——
《市应急管理局机要司机陈默,深夜驾车坠江,目前下落不明,尸体尚未打捞》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
他点开新闻。
“……据本台记者报道,今日凌晨,市应急管理局一辆SUV在跨江大桥失控坠江。驾驶员陈默,男,32岁。据知情人士透露,陈默同志近期因家庭变故,情绪极不稳定……目前,市局已成立专案组,正在对事故原因做进一步调查,打捞工作也在紧张进行中……”
“家庭变故……情绪不稳……”
陈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篇报道,每一个字都在引导舆论——他是自杀的!
他猛地划向评论区。
不出所料,评论区已经炸了锅,而且风向惊人的一致。
“黑幕!绝对是黑幕!应急局的司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这条评论下面,立刻有十几条回复:
“楼上的别瞎猜,带节奏有意思吗?” “就是,人家报道都说了,家庭变故,情绪不稳。” “我有个朋友在规划局,听说他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昨天刚提的离婚。” “卧槽!真的假的?那估计就是想不开了……” “唉,可怜人。但一个大男人,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还当过兵呢,心理素质太差了。” “活该!这种人就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自杀了也好,省得报复社会!”
陈默死死地盯着那条“老婆戴绿帽”的评论,手机屏幕几乎要被他捏碎。
水军!
齐向北和沈逸轩的动作太快了!
车祸才发生几个小时,他们不仅定性了“坠江失踪”,连“自杀动机”都通过水军散布得全网皆是!
他们不但在物理上要他死,还要在名誉上,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噗——”
一股怒火直冲胸臆,陈默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肮脏的夹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肋骨都像是要断开一样。
“……齐向北……沈逸轩……林雨婷……”
他靠在墙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气得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股滔天的、无处发泄的恨意。
他想现在就冲出去,冲到齐向北的办公室,掐住他那张虚伪的脸。
他想去民政局,找到林雨婷,问问她,三年的夫妻情分,她怎么能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但……
理智,那个特种兵的理智,在最后一刻拉住了他。
他不能。
他现在冲出去,等于送死。
他现在是一个“死人”。一个“畏罪自杀”的嫌犯。
他只要敢露面,对方会立刻动用所有力量,把他抓起来,然后让他“真正”地在某个看守所里“突发心梗”而死。
现在暴露,就是愚蠢。
他必须冷静。
他必须活下去。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他需要帮助。
在这个城市,不,在全世界,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一个号码。
他打开手机的拨号盘,凭着记忆,按出了一串十一年都没有变过的号码。
这是他新兵连的班长,后来特种大队时期的分队长,陆远航。
那个在阿富汗的沙漠里,把最后一口水分给他、背着他走了三十公里的男人。
电话拨了出去。
响了三声。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深沉、警觉的男人声音。
陈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试了几次,才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
“……老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过了五秒钟。
“……操!!”陆远航的吼声差点震破陈默的耳膜,“……陈默?!你他妈是陈默?!”
“我还活着。”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劫后余生见到亲人时才有的脆弱。
“你……!”陆远航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懵了,“新闻上!新闻上说你坠江了!尸体都……”
“是陷阱。”陈默打断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说,“他们要我死。齐向北,还有盛远集团的沈建国。我没时间解释了。”
“……我操他妈的!”陆远航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你在哪?!”
“江北,郊区,人民医院。我受伤了,很重,肋骨可能断了。但我现在躲在医院对面的公园仓库里。”
“别动!”陆远航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我他妈现在在外市!在执行一个抓捕任务,刚收尾!我马上往回赶!”
“老陆,他们的人肯定在搜我。医院不安全,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知道!”陆远航的声音无比凝重,“你听着,陈默!你现在是‘死人’,你必须藏起来,藏得像个真正的死人一样!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还活着!”
“我明白,可我……”陈默看了一眼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
“你他妈给我听好了!”陆远航在电话那头咆哮,“我现在就出发!最快……最快三天!三天后,我一定到江东!这三天,你不能联系任何人!任何人!包括你爸妈!听到了没有?!”
“三天……”陈默咬着牙。三天,带着断掉的肋骨,在全城搜捕下活三天。
“对,三天!”陆远航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手机,打完就他妈给我销毁了!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
“……好。”
“陈默!”陆远航的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颤抖,“你他妈……千万别死在我到之前。活着!”
“放心,老陆。”陈默咧开一个带血的微笑,“阎王爷……暂时还收不走我。”
“保重!”
“你也是。”
电话挂断。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拔出SIM卡,连同手机一起,扔进了仓库角落一个满是积水的破水桶里。
“咕咚”一声,最后的希望沉了下去。
他靠在墙上,剧烈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三天。
他蜷缩在黑暗中,把自己藏在一堆破败的帆布后面。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浅层睡眠以保存体力。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如此的寒冷,如此的孤立无援。
与此同时,市应急管理局。
孙秘书走进了齐向北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齐局,都办妥了。”
“哦?”齐向北放下手中的文件,“说说。”
“渣土车司机已经拿钱跑路了,车也沉江了,保证查不到。警方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定性为‘单方面事故,驾驶员操作不当’。”
“嗯。”齐向北点了点头,“尸体呢?”
“呵呵。”孙秘书笑了,“那么大的江,水那么急,又是晚上。我已经让打捞队的朋友‘尽力去捞’了。他们会捞上三天,然后……宣布‘打捞失败,判定为失踪’。”
“好。”
“还有舆论这边。”孙秘书递过一个平板电脑,“您看,水军已经把风向带起来了。‘为情所困,悲观厌世’。现在全网都认定他是自杀了。”
“林雨婷那边呢?”
“沈公子亲自陪着去的组织部。现在组织部已经拿到了她的‘实名举报信’。陈默‘畏罪自杀’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天衣无缝。”齐向北满意地笑了,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个死了的‘罪人’,是不会有人在乎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的。”
“齐局英明。”孙秘书谄媚地躬了躬身。
“不过……”齐向北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那个陆远航,陈默在部队的那个班长,你查的怎么样了?”
“查了。陆远航,现在是隔壁市的特警支队长。不过您放心,”孙秘书笑道,“我刚得到线报,他正在外省执行一个封闭任务,至少一个星期回不来。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嗯。”齐向北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一个孤立无援的死人……翻不了天。”
窗外,太阳升起,照亮了这座城市。
而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那个“死人”,正蜷缩着,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