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局长的两副面孔
安全屋。
窗帘拉得死死的，密不透风。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陆远航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他焦躁地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妈的，这都第五天了！”陆远航一拳砸在墙上，“那个姓孙的王八蛋，是属乌龟的吗？天天就是回家、上班、接老婆，他那张破嘴是缝上了？！”
桌上的小型信号接收器，依然亮着幽幽的绿灯。
这五天里，它忠实地传回了孙志刚车内所有的声音——电台的早间新闻、他老婆抱怨菜价的唠叨、甚至是他自己无聊的哼歌声。
但就是没有。
没有一通，陈默想听的电话。
陈默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墙，闭着眼睛，像一尊石雕。
他的呼吸平稳，心跳沉缓。
这五天，对他而言，就像特种兵考核中的“极限潜伏”。比耐心，比定力，比谁先出错。
“老陈，你倒是说句话！”陆远航快被这种寂静逼疯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孙志刚这个老狐狸，根本不在车里谈正事呢？”
“他会的。”陈默终于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但异常笃定。
“为什么？”
“因为车里，是现代人……唯一的‘私人密室’。”陈默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办公室隔墙有耳，家里有老婆孩子，会所里更是人多嘴杂。只有在车里，在那一两平米的空间里，他才是真正的孙志刚，是齐向北的‘黑手套’。”
“……你他妈。”陆远航服了，“你这心理素质，不去当间谍可惜了。”
“嘘。”
陈默忽然抬起一只手。
陆远航瞬间噤声，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桌上的接收器，绿灯开始闪烁，随后“滋啦”一声轻响。
不是电台，不是音乐。
是蓝牙电话接通的提示音。
孙志刚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刻意的恭敬和谦卑：“局长，您找我。”
陈默和陆远航猛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是齐向北打来的！
“……嗯。”电话那头，传来齐向北那标志性的、沉稳而威严的鼻音，“在哪呢？”
“刚送完爱人，在局门口的停车场，正准备上去。”孙志刚回答得滴水不漏。
“行。有两件事。”齐向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您吩咐。”
“第一件，”齐向北顿了顿，“陈默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来了！
陈默的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孙志刚立刻压低了声音，但那股在“金碧阁”的嚣张气焰，隔着电波都能透出来：“局长，您放心，天衣无缝。”
“哦？”
“物流公司那边，我已经让沈公子（沈逸轩）打点好了。那辆车，早就拆成零件扔进炼钢炉了。”
“交通队的监控，当晚值班的副队长是我老乡，原始数据已经‘物理损毁’。”
“最关键的，纪委那边，”孙志刚得意地笑了一声，“林雨婷的口供，已经死死地钉在档案里了。我找了两个‘商人’朋友，主动去纪委‘自首’，说曾经给陈默塞过钱。人证、物证、银行流水，我全给他做成铁案了。”
孙志刚最后总结道：“局长，一句话。就算他陈默真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活着从江里爬上来……他也是死路一条。”
安全屋里，陆远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真想冲进接收器里，把那个小人得志的孙志刚活活掐死。
陈默没有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接收器，他在等。
等齐向北的反应。
电话那头，齐向北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这种沉默，让孙志刚有些不安：“局……局长？”
“……嗯，辛苦了。”齐向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第二件。盛远那边……沈建国怎么说？”
孙志刚的语气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局长，成了！沈董（沈建国）那边松口了。”
“条件。”齐向北言简意赅。
“他答应，只要咱们这次帮他把城中村改造项目的安评和环评‘顺利’推过去……”孙志刚的声音压得更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他愿意，出让项目公司……百分之三十的干股。”
百分之三十！
陆远航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城中村改造项目，是江东市未来五年的重点工程，总投资额超过五十个亿！百分之三十的干股……
“市值……至少两个亿。”孙志刚替陆远航说出了这个天文数字。
“但他有个要求。”孙志刚补充道，“必须在下个月，换届名单公示前，把所有的许可证都拿齐。他怕夜长梦多。”
电话那头，齐向北终于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笑声。
“夜长梦多？他沈建国在江东市挖了二十年的金子，也该知足了。”
齐向北冷冷地说：“你告诉他，安评、环评，都是一句话的事。只要我齐向北还在这个位置上……”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整个应急管理局，就是我说了算。”
“是！是！局长英明！”孙志刚的马屁立刻跟上。
“不过……”齐向北的话锋忽然一转，让孙志刚和安全屋里的陈默，心脏都猛地一提。
“那个车载记录仪的事，”齐向北幽幽地问，“你确定……没人知道吗？”
孙志刚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赶紧回答：“局长，您放心！我问过林雨婷了，陈默回家后一个字都没提过。而且，陈默亲口跟我说，那玩意儿二十四小时就自动覆盖了。”
“何况……”孙志刚又补上了一句，“……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
齐向北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他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
“志刚啊。”
“哎，局长，您说。”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整整八年了，局长。”孙志刚有些摸不着头脑。
“八年了。”齐向北叹了口气，“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想当然。”
孙志刚的心一沉：“局长，您……您什么意思？”
“我让你去查陈默的背景，你查了吗？”
“查了啊！陆军某特种大队退役中士，二等功一次，父亲病故转业……”
“然后呢？”
“……然后……没了啊。”
“哼，没了？”齐向北的声音陡然转厉，“我告诉你，我托了省军区的老战友，帮我调了他的内部档案！”
“这小子，在特种大队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不是……不是司机吗？”孙志刚的声音开始发虚。
“司机？！”齐向北怒斥道，“他是‘狼牙’侦察分队的王牌！敌后渗透、情报获取、反侦察、极限生存！他那次二等功，是在西南边境，一个人潜伏了七天七夜，端掉了一个毒贩的指挥部！你管这个叫……司机？！”
“哐当！”
安全屋里，陆远航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他猛地看向陈默，眼神里全是震惊。
齐向北……居然查到了这个层面？！
陈默的脸色也变了。
他那份“内部档案”，是高度机密，按理说，齐向北一个地方局长，根本不可能有权限调阅！
“……局长，我……我疏忽了！”孙志刚在电话那头，冷汗都下来了，“那……那怎么办？他不是已经……”
“我不怕他活着。”齐向北的声音冷酷到了极点，“我怕的是，他这种人，一旦活着……就不会让我们好过。”
“……那您的意思是？”
“别大意。”齐向北下达了指令，“他陈默虽然是个‘死人’了，但他不是孤家寡人。”
“他老婆，林雨婷，虽然现在是我们的人质，但也是个隐患。派人，二十四小时给我盯死她！她见了谁，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还有……”齐向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他那个战友。”
陆远航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查过，”齐向北的声音幽幽传来，“他退役后，唯一保持密切联系的，就是那个……现在在外市当特警支队长的，陆远航。”
“这个人，能量不小。如果陈默还活着，第一个找的，一定是他。”
齐向北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给我找几个靠得住的兄弟，去‘照顾照顾’这个陆远航。他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我报告。”
“……是！”孙志刚的声音变得无比狠厉，“我明白了，局长。我会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嘟……”
电话挂断了。
安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陆远航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
齐向北……
这个看似儒雅、沉稳的局长，这个在镜头前“痛心疾首”的影帝……
他的心机，他的手段，他的情报网……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老陈……”陆远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他……他早就知道你可能没死。”
“不。”
陈默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在接收器微弱的绿光下，显得苍白而冷峻。
“他不是‘知道’我可能没死。”
陈默的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是从一开始……就把‘我活着回来’，也当成了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老狐狸……他根本就是在等我自投罗网！”
陆远航猛地明白了：“那个‘寻人启事’……那个采访……都是演给你看的！他就是在逼你现身！”
“没错。”陈默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清晨的阳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他那双再无一丝波澜的眼睛。
“他想钓鱼。”
陈默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他不知道……”
“……他钓的，不是一条小鱼。”
“是一头，会吃人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