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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黑店

  这样的一晚上,说老实话谭一纪没睡踏实。

  头枕着那一枚来路不正的银钗,辗转反侧是坐立难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便是那宋家老宅子里,贴在墙上的两道纸片儿似的人影,以及那棺材里宋老财主的苦命儿子。

  断断续续的睡到后半夜,炕头便不烫屁股了,看了一眼时辰,已是寅时,太阳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能出来,胡同口打更的已经来回敲了三遍。

  既然睡不着谭一纪也就直接从炕上翻身下来,将那银钗包裹好了,穿戴整齐,将破棉袄给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掖紧实了领口之后,便头顶着寒风出了门。

  夜是真的冷,过了南运河便是北马路,再走不了几步路便是估衣街。

  虽说是凌晨四五点钟,太阳还没影呢,可是这估衣街却已是热闹非凡。

  路口几家馄饨摊已经支了起来,南市的赌鬼们多半这会儿已经输红了眼,用身上仅有的那仨瓜两枣,跑来馄饨摊前吃喝一通然后回家睡觉。

  车行和脚行的吃不起这玩意儿,顶多一个烧饼夹上一两颗咸菜便对付一顿了。

  这会儿的估衣街也是最热闹的时候,虽说不及南城鬼市,但街面上见不得光的东西,多半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估衣街里。

  谭一纪双手插在兜里,也不着急进去,而是寻了一处早点摊子坐下来。要了一碗秫米饭,再来两块那裹着满满当当豆芽,香干,细粉丝和口蘑丁的素卷圈。

  秫米饭又热又甜,做起来也十分的讲究,三分之一的秫米,再加一点点的糯米,文火慢熬成粥,香滑柔糯,点上些许的桂花糖,吃一口浑身都热起来了。

  这一顿早点吃的那叫一个精细,一旁有人瞧见谭一纪这一桌子吃食,便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卫嘴子。

  “好嘛,小兄弟您可真会吃。这么早出门儿,是想去估衣街里逛逛,看能不能捡个漏?”收拾碗筷的粥铺老板,打趣攀谈起来。

  谭一纪嘬着牙花,眯着眼:“昨天夜里喝了大酒,才睡醒眼屎都没来得及扣呢,就惦记着大清早必须得喝完秫米饭养一养。也不至于指望着能捡漏,就是随便看看,顺便醒醒酒。”

  “讲究!”粥铺老板说起大拇指来。

  “老板在这估衣街做买卖,生意如何?”

  “咳,嘛生意不生意的,就是个养家糊口。介年月兵荒马乱的不太平,能有口吃喝的就满足了。”说完老板瞥了一眼估衣街里头:“咱们比不得那估衣街里进出的那些老板,咱介个早点加宵夜都是小本经营,家里上下老小四口人要养活,要说都不容易。”

  “可不是,这年月谁都不易。话说,老板在估衣街的买卖多少年了?”谭一纪吸溜了一口秫米饭,好似闲谈的语气问道。

  “哟,您这么一说,我粗略一算可快十年了。”

  一听这话,谭一纪便知有门儿。俗话说风水轮流转,铁打的估衣街里面,各式各样的文玩古董店无数,每天瓷器金银过手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五百。

  可能在估衣街经营了十年早点买卖的人,对于估衣街肯定十分的了解。

  于是谭一纪便从口袋里踅摸出来一根卷烟,自己点上一根,也让给了那早点铺子的老板一根。

  “经营十年的买卖,那我可得向您多请教。”

  “哪里哪里,小兄弟要介么说就见外了。你想打听嘛事?”

  谭一纪吸了一口烟:“估衣街可有收出土银器的?”

  “哟,那可海了去了。别看估衣街十九个行当,一百一十多个店铺,经营的多半是绸缎,布匹,毛皮,服装。可这里面龙蛇混杂,自当年张怀芝抢完侯家后一把火烧了,估衣街里除了死当之外,便多出了一些出手金银器具的营生。”

  所谓死当其实是估衣行当里的行话,说的其实就是当的那九成新的衣服,自打估衣街出手之后,便很难会赎回去。毕竟当衣服的人,不一定有钱再赎回回去,一来二去的便成了死当。

  谭一纪抽了一口烟:“那老哥可知道,这估衣街里出手金银的门路?”

  一听这话那早点铺子的老板,上下打量了谭一纪一眼,目光怀疑,显然是把谭一纪当成飞檐走壁,转走梁上的飞贼了。

  “兄弟到底是哪一路的?”

  谭一纪面对这问题笑了笑:“嗨,实不相瞒,我来这估衣街的确是想出手金银的。我见老板投缘,也不妨直言告诉于你。前些日子在南市的赌场里被人做局,我给瘸子老爹看病的钱给输掉了,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一个银器,想要在这估衣街里出手,等我把钱赢回来了,定然回来赎回。”

  “那你的银器是出土的?”

  谭一纪凑近到那老板的跟前:“实不相瞒我本是老财主家的长工,手里的银器是我趁着老财主不在家偷他媳妇儿的,听说是出土的物件儿,也不知真假,想请个人掌掌眼。”

  粥铺的老板猛吸了一口烟,上下打量了谭一纪一番。

  单从谭一纪的这一番话里面,是听不出来半点毛病的。

  好赌之人多半手气臭,人也霉,输光了家当,便心生歪心思,坑蒙拐骗什么都能做出来。

  那粥铺老板像是个本分生意人,便说道:“我一个生意人,也不愿意节外生枝,赚自己能赚的钱,守自己能守的摊子便是。小兄弟是做大买卖的,日后发达了,惦念着多照顾我生意便是。”

  说着他手指着估衣街的东边:“顺着估衣街往东走到锅店街,第一道胡同左拐,有一处名叫同方宝斋的地方,整条估衣街只有同方宝斋的银匠孙,敢收一些来路不正的银器,你去扫听扫听便是。”

  问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谭一纪立刻结清了饭钱,卷着袖子擦干净嘴角的油渍,便顺着估衣街往里走。

  约摸着八百米左右的路,两侧灯影昏黄,寒冬的街面上更是凋敝冷清。

  这会儿也就刚到辰时,冬天太阳又出的晚,天色一片擦黑,可是估衣街里面却已经开启了营生,往来的买卖人络绎不绝。

  谭一纪很快寻到了那同方宝斋,里面灯影闪烁,正巧有个人影模糊的出现在窗门内里。

  “老板可有空?我有个小玩意儿,想从您这出手。”

  “估衣街里面的玩意儿在我这儿不稀罕,老孙我只稀罕估衣街里少有的玩意儿。不过来人登山先摆山门,递上个门坎瞧瞧。

  “合吾前辈您给掌掌眼!前些日子偶然得了条老瓜。”

  所谓老瓜也是江湖黑话,代指的便是银器。

  ——吱呀。

  宝斋的门被徐徐推开,却可见一个消瘦男人,贼眉鼠眼的打量着谭一纪。

  这人便应该是银匠孙了。

  怕是只有一米六几的个头,浑身上下怕是连五十斤都没有,刀削脸上一对儿绿豆眼,朝天的鼻子里面,几根鼻毛张牙舞爪的从鼻孔里面呲出来。

  要说这银匠孙可谓是天生一副贼相,偏偏还有一瓣兔唇,豁开的嘴唇说话漏风,也将那两颗发黄的板牙漏出来。

  “还挺年轻,东西呢?”方才在屋子里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等着这银匠孙走进面前了,谭一纪才发现他说话漏风。

  谭一纪看向左右:“咱们要不里面说话?”

  “还挺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谭一纪跺了跺脚:“更何况天寒地冻的,站在外面冻的说话都打磕巴。”

  银匠孙轻轻笑了一下,便将谭一纪领进了门来。

  只见那同方宝斋里面倒也不大,一人多高的柜台,家具也只是寻常普通的梨木。几个仿前清官窑的瓷器,摆放在柜台里面,谭一纪虽说不是行家,但老远一瞅便看的一清二楚,屋子里面没一个东西是真的。

  只等着银匠孙重新回到柜台里面,谭一纪这才把那银钗给拿了出来。

  “前辈,您给掌掌眼,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银匠孙接过手来一看,当即脸色大变!

  “这...这玩意儿你从哪得来的。”

  眼看着那银匠孙略为惊恐意外的表情,谭一纪便知道自己找对门了。当初宋老财主的苦命儿子,八成便是从这同方宝斋里面把这银钗买走的。

  谭一纪不动声色的说:“我虽然不常来估衣街,但是这街面上的规矩我还是知道一二的。估衣街鬼市有三条规矩:一不问真假,二不问正主,三不问来历。同方宝斋能在估衣街置办下来这么大的买卖,应该不会破坏规矩吧。”

  孙银匠哼冷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芽儿。”

  说着他手指轻敲了桌面,转眼间后堂便传来了几声零散的脚步,而随后谭一纪身后同方宝斋的门也被人从外落锁。

  再看那银匠孙的身后,闪出两条壮硕大汉,一左一右封住同方宝斋的窗户,也封住了谭一纪的退路。

  “好家伙,黑店啊。”看到这阵仗,谭一纪也猜的大差不差了。

第10章 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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