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天津卫。
 
 三月初春,乍暖还寒。
 
 连绵不绝的战乱,让这座“水陆津度,京师锁钥”繁盛不再,混乱、破败的街巷尽显萧条。
 
 大街上到处都是关门倒闭的商铺,那些关系小民生计的米铺粮店,反倒是生意兴隆,大发横财。
 
 尤其是近日里,京师方向传来的坏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吓人,整个天津卫的米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翻着跟头往上涨。
 
 有说朝廷剿贼不利,西北尽丧敌手的;
 
 有说流贼势大难制,已经打破宁武雄关,进逼京师的;
 
 更有的消息惊世骇俗,竟然说闯贼已经攻破京师,就连皇帝都被丢进鼎镬当中,脍成了一锅肉糜。
 
 本就高企的粮价,越发不受控制,如今一斗糙米都要卖上三百多个好肉大钱了。
 
 就在百姓们忧心忡忡,为今夜明日的嚼裹操心时,天津卫的城南渡口已经不知不觉的排起了长队。
 
 “去哪的?京师?滚开滚开,没船!”
 
 “回济宁老家?路引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人作保?”
 
 ……
 
 看着前方“检票口”的严厉检查,朱友健暗自焦急。
 
 谁能想到呢?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某来影视基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古装帅大叔。
 
 好不容易约上了自己心仪的网红妹妹,还没来得及玩点“公子别这样”的游戏,一不小心居然穿越了!
 
 更要命的是,现在居然是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日的天津卫!
 
 身为“古装帅大叔”,朱友健还是懂点历史的。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那些四处疯传的“流言”,大部分都是真的!
 
 就在昨天,大顺皇帝李自成已经打进了京师。
 
 大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挂东南枝,明朝灭亡。
 
 若只是这样,也不过是古代王朝周期律的又一次正常更替。
 
 在现代也不过是头牛马的朱友健,并不介意在大顺皇帝治下当个顺民。
 
 可问题是,历史给了李自成机会,这老登他不中用啊!
 
 屁股底下的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就在山海关一败涂地。
 
 丢了江山性命不说,还让整个神州大陆坠入无比黑暗的深渊。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宁予友邦,不予家奴!
 
 ……
 
 朱友健怕死,但更怕拖着个猪尾巴,给一帮子通古斯野人当奴才!
 
 因此,他在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脑子里都是一个念头:
 
 逃!
 
 逃到南边去!
 
 哪怕是逃到南洋荒岛上,当个野人也在所不惜!
 
 想法很好,奈何现实很残酷。
 
 朱友健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混出天津卫城,没想到在渡口这里遭遇了最大的难关。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朱友健看着近在咫尺的隘口,努力保持自己的风度。
 
 负责搜检的是个天津卫小旗,轮到朱友健时,一如之前那般,面无表情的伸出手:
 
 “路引!”
 
 朱友健“唰~”的一下,收起折扇,草草抱拳,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桀骜:
 
 “本公子游学至此,不小心与家人失散……”
 
 还没等他念完“台词”,不耐烦的小旗已经将手戳到了朱友健的鼻子底下,语气也变得粗暴起来:
 
 “路引!”
 
 朱友健内心一阵慌乱,马上又装出愤怒的样子,大喝一声:
 
 “岂有此理!本公子回家之后,必定求家师牧斋先生……”
 
 不是朱友健喜欢头皮痒,实在是水太凉先生名气大,是唯一他记住了名号的明末名士。
 
 哪想到小旗根本不为所动,收回的手直接“噌~”的一下,将手中的长刀拔出半截,语气更是暴躁:
 
 “老子管你木灾火灾,没有路引,一律不准上船!滚!”
 
 朱友健本就是个西贝货,当即吓的抱头鼠窜。
 
 他根本不知道,随着大明朝的一次次失利,士大夫苦心经营两百多年的局面业已经土崩瓦解。
 
 若是十年前,他还有可能蒙混过关。
 
 可是现在,攥着刀把子的武夫们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根本不吃这一套了。
 
 渡口上碰了壁,朱友健内心更加焦急。
 
 京师昨天就被大顺军攻破了,距离只有三百里的咽喉要地天津卫不可能会放过。
 
 他不是专业学历史的,不清楚天津卫的失陷时间。
 
 只隐约记得,天津卫是被城中的大明官员们,向李自成双手奉上的。
 
 如今,渡口这边只准南下,不许北上也印证了这一点。
 
 “得抓紧时间!”
 
 朱友健绕着渡口打转,突然看到有条船下方在招人,顿时大喜过望。
 
 兴冲冲的朱友健还不忘自己的人设,不过比刚才礼貌多了,刚走近招人的管事身边,就唱了个肥喏:
 
 “这位先生请了,本公子……”
 
 不想,商船的管事脾气比刚才的小旗还暴躁,不等朱友健说完,直接开喷:
 
 “公你妈个头啊,公!你抱得动这些货物吗?”
 
 朱友健被喷了一脸口水,被迫地铁老人脸。
 
 看了看周围堆的高高的货物,每一包都最少一百斤,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商船管事越发不屑,斜着眼睛问:
 
 “那你是会操船还是摇橹?”
 
 朱友健更不会了,羞愧地再次摇头。
 
 商船管事嗤笑一声:
 
 “那你懂海图还是会观星?”
 
 朱友健越发听不懂,三本文科狗的骄傲支离破碎。
 
 商船管事破口大骂:
 
 “你啥也不会,也想混上我家的船?当我这里是善堂吗?滚!”
 
 朱友健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掩面而逃。
 
 他并未走远,眼睁睁的看着逃命的机会就在眼前,又怎么甘心就此离去?
 
 但是,该怎么办呢?
 
 当力工就别想了,就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干不了三分钟就得累死。
 
 至于那些“高级人才岗位”,朱友健捶胸顿足:
 
 我踏马的,读了二十年书,到底都学了点啥啊?
 
 朱友健心中憋闷,习惯性的掏出打火机才想起,最后一支烟已经在昨天晚上抽光了。
 
 不过……
 
 朱友健看着手中的打火机,内心一阵火热:
 
 哈哈,这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