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蓉病了
于是,才有了今天这场敲锣打鼓送光荣的热闹。
其实这年代,东躲西藏不想下乡的小青年多的是,二道河农场宿舍条件差,愿意去的本就不多。
共乐街道当然清楚树立典型的重要性,生怕周家反悔,当天就把大红花给周蓉戴上。
当然,这些事,周家人都不知晓。
以前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弟弟,如今竟一口回绝,周蓉顿时怒火中烧:
“秉昆,你是儿子,是男的!下乡,就该你去!”
说着,她又转向父母,语气带着点豁出去的执拗,
“过两天,你们就跟街道说我生病了,下不来地,让秉昆顶替我去!”
“周蓉,你太不像话了!”
周志刚被女儿这话气的脸都沉了,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下乡证》都领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下乡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正月初七,去二道河农场报到!”
周蓉愣在原地。
长这么大,父亲从没这么训斥过她。
当年她为了上学近,故意考砸去普通初中,父亲也只是叹口气,没说过一句重话。
她心里清楚,这次父亲是真生气了。
事已至此,再争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不如先稳住家里人,慢慢想办法,说不定正月初七前,还能找到机会离开吉春,去贵州找冯化成。
想到这里,周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声音软了下来:
“爸,妈,你们别生气了……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话音一出口,眼泪就“哗”地涌了出来。
转身冲进小屋,“咣当”一声,狠狠带上了门。
周秉昆看着紧闭的屋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年代上山下乡是最高指示,定下来,就改不了了。
周秉昆心知,闹这么大动静,全光子片的人都知道姐姐要去二道河下乡,再想悄无声息地溜去贵州,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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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春拖拉机制造厂的大门外,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周蓉却浑然不觉,一脸愁容地慢慢走出来。
她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着能从厂里联系到蔡晓光,可得到的回复却是:
这次北戴河干部培训是军事化封闭式管理,期间严禁对外联系。
这意味着,想靠着蔡晓光找关系去贵州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从下定决心要去贵州那天起,周蓉心里就盘算了无数遍。
她知道,去贵州必须要有街道开的《介绍信》,没有那纸证明,火车坐不了,汽车也上不去,寸步难行。
而要瞒着家里人偷偷去贵州下乡,少不了得有人帮着疏通关系,思来想去,只有蔡晓光能做到。
认识蔡晓光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里,他是她名义上的对象,是外人眼里与她般配的恋人。
蔡晓光是高干子弟,人还上进;她周蓉才貌双全,家里成分又好。
在外人看来,他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不夸一句“郎才女貌”。
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这层关系底下藏着什么。
周蓉心里早就有冯化成,却还跟蔡晓光保持着“恋爱”关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追她的人太多,需要蔡晓光挡在前面,让那些追求者误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这样一来,旁人就不会再对她死缠烂打,能省掉很多麻烦。
而在蔡晓光心中,能被所有人把他当成周蓉的男朋友,享受旁人羡慕的眼光,是天大的荣耀、无上的光荣。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他也心甘情愿扮演这个角色。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就这么着,周蓉和蔡晓光所谓的“恋爱”,一直就这么维持着。
这因为有蔡晓光的掩护,她和冯化成的事瞒过了所有的人。
可现在,找不到蔡晓光了。
周蓉站在路边,第一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助得厉害。
蔡晓光去北戴河前一天,还真来周家跟她道别,说去北戴河一个多月,正月十五后就能回吉春。
周蓉当时想着,爸妈说开春天暖和之后再去街道报名,不急。
也就没催蔡晓光尽快办好去贵州的证明。
可没想到,爸妈变了主意,正月初七就要去二道河了。
她十分后悔,为什么不在蔡晓光去北戴河之前,逼着他把介绍信的事办妥再走。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腊月二十四,北方小年。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屋里却透着过年的暖意。
周蓉病了,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切切地病倒了。
从拖拉机厂回来那天起,她就发起了高烧,吃了几天药,烧是退了些,身子却依旧虚得很,整天躺在里屋的炕上。
好在周家是里外两间屋,大过年的有邻居来拜年,都在外屋接待着,周蓉能安安静静地在里屋歇着。
对于周蓉这场病,周父周母和大哥周秉义都没太当回事。
吉春的冬天本就冷得邪乎,稍不留意就容易冻着,发烧感冒是常有的事,养养就好了。
只有周秉昆心里清楚,姐姐这病,多半是急出来的。
从她这几天蔫蔫的情绪里就能看出,一定是没找到蔡晓光。
这一回,蔡晓光总算脑子开窍了,没再傻乎乎地只知道围着姐姐转。
眼看着正月初七,姐姐就要被二道河农场接走,一旦进了农场,去贵州的念头,就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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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见外屋地的泔水桶满了,周秉昆穿上棉大衣、戴上棉军帽,脸捂着围巾,拎着泔水桶出了屋。
从街头到街尾,
只有一处倒污水的下水口,在小街的正中。
踩着厚雪,小心翼翼走到近前,却发现下水道口周围结了厚厚的五颜六色的冰,冻着米饭粒、咸菜条、萝卜皮、白菜帮什么的。
倒水的地方被冰封住了,没办法倒了。
周秉昆心中暗叹:
“真倒霉,下水道冻住了!得拿把镐刨开才行!”
想着,身影放下铁桶,要往回走。
这时,姑娘的声音从街尾方向传来:“秉昆哥,你干嘛呢?”
周秉昆停下脚步回过身,向街尾看去,见一个身穿花棉袄、系着绿色围巾的姑娘,拎着水桶走过来。
这个姑娘是他发小,街尾老乔家闺女——乔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