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有深意
建安二十四年冬，闰十月底，成都。
案头的烛火在寒风中剧烈摇晃，如同刘备此刻震颤的心。
竹简上“荆州失守，云长兵败被困麦城。”八个字已被他摩挲得模糊--昨日还是威震华夏的汉寿亭侯，今日竟要成为阶下之囚。
三更的梆子声里，侍从听见内殿传来漆器碎裂的脆响。
刘备赤足站在地图前，荆州的位置被指甲抠出深深的凹痕。
他恨不得插翅飞到荆州，救二弟于水火之中。
“军师，荆州还有救吗？”
刘备声音有些发颤。
入川以来，庞士元，法孝直先后身亡。
眼下，他身边也就只有诸葛亮能帮他了。
诸葛亮默然不语。
陆逊屯兵宜都，占据峡口，彻底堵死了益州军入荆的道路。
上庸兵少，刘孟又不合，也派不上用场。
关羽现如今被曹操和孙权二十万大军包围，几乎是插翅难飞。
“望孙权看在两家薄面上，留云长一命。”
诸葛亮叹了口气。
荆州丢了就丢了，但关羽不能死。
关羽若死了，孙刘两家就彻底反目成仇了。
孙权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刘备突然抓起酒爵猛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衣襟上晕开如血渍般的暗痕。
“孤好恨啊……”喉间滚动的哽咽被更漏声吞没。
傅士仁、糜芳、樊友、潘睿……
这些都是他一手安插在荆州的亲信。
可正也是他一手安插的亲信，关键时候不战而降，彻底断送了关羽的后路。
该杀！
一个个都该杀！
刘备脸色狰狞，手中的酒爵也奋力的摔在地上。
“报……上庸密信，副军将军刘封杀孟达，夺东州兵，率军向房陵而去。”
一名小黄门怯生生的站在门口。
刘备并非完全信任刘封，尤其是立刘禅为世子后，为防止刘封不满作乱，所以在上庸也安插了眼线。
上庸一夜剧变，眼线也不敢怠慢，急忙写了一封奏疏，加紧送往成都。
上庸至成都八百里加急需三日左右。
但眼线走的是秘密渠道，反倒是比刘封早到成都。
“这个逆子，他想要造反吗？”
刘备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咆哮着丢在地上。
这边荆州刚出事，那边上庸也乱了。
孟达可是益州功臣，打下房陵立下了大功。
刘封不问过他就杀了？
这个逆子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诸葛亮不动声色的捡起了地上的书信，俊朗的面色也变得疑惑起来。
刘封虽然性格刚猛，但对刘备很忠心。
杀孟达，夺东州兵，这都是取死之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来人，派快马去上庸，问问他想干什么？”
刘备怒不可遏。
他把刘封放在上庸，一来遏制汉水通道，二来策应荆州，三来监督孟达。
襄樊之战，刘封按兵不动，刘备已经有了不满。
现在更是杀了孟达独领大军？
他是要造反吗？
“主公且慢！”
诸葛亮阻止了刘备。
刘封干的这几件事情都说不通。
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要么刘封要造反，而且已经投了曹魏。
要么刘封碰到了什么突发之事，来不及按照流程走。
“孤当初就不该把他派到上庸……”
刘备恨恨的说道。
上庸之功本是孟达的，他把刘封安插过去的确是有私心。
没想到这个逆子不仅不能明白他的苦心，还犯上作乱。
“主公稍安勿躁，亮觉得定有隐情。”
诸葛亮微微摇头。
房陵之战，孟达纵兵杀了他大姐和大姐夫，虽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孟达也没什么过错。
不过私下里，诸葛亮自然也不喜孟达。
“报，汉中太守魏延遣书来报。”
又一名小黄门走了进来。
魏延！
莫非曹军又打来了？
刘备顾不得生气，抢过书信展开。
“臣魏延顿首……副军将军刘封言西城或有乱，臣已派遣犬子兴率军……”
看了几眼后，刘备张口大骂。
“这个逆子，刚刚杀了孟达，又要对申仪动手吗？好，好的好，孤看他真的是要造反了……”
西城或有乱！
诸葛亮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到了地图上。
调动汉中军协防，这应该是针对的西城申仪，但跟杀孟达夺东州兵有何关系？
难不成，刘封真的要造反？
先诛孟达，再图西城。
但东三郡夹在曹魏和川蜀中间，即便是成功拿下了，也没什么战略价值？
不对！
这件事有古怪。
莫非……
诸葛亮眼睛忽然一亮，正待说些什么，又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报，刘副军遣使送信而来，言孟达造反，欲献东三郡。他不及禀报，只得仓促杀之……”
眼线有秘密渠道，汉中离成都也很近，反倒是刘封的书信迟迟而来。
什么？
听到这话，刘备身体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果然如此！
诸葛亮心中松了口气。
刚才，他已经有所猜测，但不是十分肯定。
刘封这封信送到后，也彻底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孟子敬也反了？”
刘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刘副军的书信呈上来。”
诸葛亮吩咐了一句。
少顷，孟达的人头和刘封的书信都送到了殿上。
刘备冷静了许多，仔细看了刘封送过来的书信，这些都是从孟达军营缴获的。
虽然信中并没说投诚之事，但字里行间无不透漏着在这边不顺心意。
“主公，事情明了。公仲应该是得知了孟达要反的事情，来不及请示成都，所以才斩孟达，夺了东州军。为防止申仪动乱，又请汉中军协防。”
诸葛亮很快推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可子敬书信中也并无明确反意啊？”
刘备语气弱了很多。
他对孟达始终是有些歉意的。
孟达也算是从龙之臣，打下房陵立了大功。
刘备不仅没有封赏，反倒让他当了刘封的副将。
说起来，还是他刘玄德先不厚道的。
“主公此言差矣！孟达已有不满之心，早晚会反。公仲雷霆一击，将叛乱消灭于无形，不仅无罪，而且有大功。”
诸葛亮摇了摇头。
孟达身为上庸副将，手下有四千东州军，一旦投降了曹魏，东三郡必然保不住。
刘封此举快刀斩乱麻，一夜间就消除了隐患。
干的十分漂亮！
不仅如此！
诸葛亮还注意到了信上的一句话。
刘封收服东州军后，星夜去了房陵。
这一举动可是大有深意啊。
或许，荆州之局有转机。
《炎汉史、刘封世家》——封杀孟达、夺东州兵、出房陵……昭烈帝言封反，独尚书令诸葛亮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