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两也不许贪
仁寿宫的会议商议完毕后，严嵩回到府内，整个人仍然显得呆愣。
仿佛失去了灵魂。
回到家中，就那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眼神迷茫的注视前方，看起来有点死了。
仆从和管家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唰白，老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上年纪了，要不行了？
严世藩本来正在太常寺处理事情，他目前担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同时兼掌尚宝司事，正忙着呢，听了家父可能夭寿的消息，揉了揉自己的一只眼睛，一瘸一拐的匆匆赶回来。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严世藩看着依旧身躯纹丝未动，整个人仿佛‘坐化’了般的老父亲，整个人被吓傻了，若是父亲有个好歹，严家的天，可就塌了！
内阁和六部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接父亲的班呢！
“快，快去请太医...”严世藩对着管家吼道，这个时候严嵩苍老的手，抓住了严世藩的胳膊，“我没事，不要讨扰太医们了。”
“让我静静，让我静静。”
严嵩喃喃自语。
他整个人依旧有些恍惚，已经尽皆接近七十岁的高龄了，严嵩自认这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的大风大浪，什么事情他没有见过？他记得古书中有句话叫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认为自己早已经能做到这般心境。
可今日。
却彻彻底底的被吓到了。
道士段殷，自己和这位打过不少交道。
段殷和陶仲文等人，提出修建各种道观；陛下下令筹款，而以他为首的严党就帮助陛下揽财。
这中间，他们合作过很多次。
如此熟悉的一个身影，方才还是一个活灵灵的人呢，眨眼间就被一道雷，轰的灰烬都没剩下。
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严嵩从来不认为这世界上有什么仙神，亦或者某些道法神术，这根本就是骗人的，骗的是愚蠢的百姓和对长生不死追求的君王。
每当见到陛下一意修玄，他其实心中是非常不屑、甚至嘲讽的。
在知晓当今的太子殿下朱载壡也开始修玄后，他更是认为老朱家到了这一代，已经彻底废了。
出了一个道士皇帝不算完，还出了一个道士太子。
相当于可能出了两个道士皇帝。
哈哈哈。
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知道了，都能气的从陵中爬出来。
而方才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幕，让严嵩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是假的，真的有雷法！一念击杀一名活生生的人！
“爹，你喝口水。”严世藩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不禁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了，朝廷中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
能说道说道的，也就是太子殿下也修玄了，还传出来什么雷法轰杀陶仲文的事情，再者就是太子殿下建议拆除道观。
偏偏，陛下还同意了。
忍着官员私底下的议论、民间各种谩骂，陛下都决议修建各种道观，就这么给拆除了。
严世藩一想起来就感觉好笑。
很明显父亲今日是去仁寿宫和陛下商议拆除道观的事情了，怎么回来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庆儿。”严嵩的声音忽然响起，严世藩闻言愣了愣。
他字德球，号东楼，朝廷中的官员通常称他的号，也就是东楼。
庆儿，这是他的小名。
他记得上次父亲这么称呼他，已经是他很小的时候了，已经很多年父亲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爹，什么事情，你说。”严世藩把杯盏放下，半蹲着身躯。
“咱大明朝的太子殿下，真的修玄成功了。”
“陛下，也要成为仙人了。”
“这两件事情，你要记住。”
严世藩立刻点了点头，“儿臣一直记着呢，陛下修玄之事是真的，这世界上是存在着仙人的，也有着长生不死之法。”
他记得，自从当今陛下沉浸于修仙以来，父亲就时常和他提起这件事情，让他记住哪怕修仙、长生之事再荒诞不羁，也要欺骗自己相信。
就算心中不信，口头上也要相信、表面上也要相信、特别是在皇帝和其他大臣面前，要表现出来百分百的相信。
因为陛下相信修仙。
他们身为臣子的，也要选择相信。
面对同僚这叫做和光同尘，面对陛下这叫做忠心耿耿。
“我的意思是，修玄之事，是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仙法。”很明显严世藩理解的意思，和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不同，严嵩纠正道。
“爹，孩儿懂你的意思。”严世藩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从小冠以神童之名，自然清楚的很，老爹这话当中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修玄能否成功根本不重要，对于他们严家而言，陛下认为修仙存在，那么他们就要认为存在；反之也一样。
现在陛下沉浸修仙。
他们严家，自然要笃定，世界上肯定存在仙法了。
不然的话。
陛下有朝一日不修仙了。
不大肆搜刮天下钱财了。
他们严家，不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还是没有懂我所说的意思，爹的意思是，之前爹让你认为修玄之事是真的，是因为陛下想要修玄，我们为了坐稳朝堂需要获得陛下的支持，因此需要宣称此事是真的；但现在不同，因为太子殿下真的修玄成功了。”严嵩详细的解释了一下。
严世藩闻言若有所思。
联想到方才父亲的呆愣。
他很快就懂了。
哦。
原来如此。
徐阶这群狗东西，给父亲的压力这么大？恐怕是清楚这次道观宫殿拆除之事，他们严党会准备在从中捞捞钱财，于是又在陛下面前给父亲上眼药了？
严世藩很清楚严家的权力完全寄托于陛下的手中，严家就是陛下养的一条狗，没有陛下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越到这种关头，就越要支持陛下修玄，那么自然而然要死死的记住，修玄一事是真的。
甚至需要自己欺骗自己。
万万不能在这种关头，惹得陛下不喜啊。
想清楚后，严世藩脸色很是认真，道：“嗯，爹，儿清楚了，太子殿下确实修玄成功了，爹你放心，儿不会对外人，表达出来任何对修玄一事的怀疑的。”
严嵩叹了口气。
感到心累。
他觉得。
可能严世藩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严世藩太聪明了，而往往聪明的人想的更多，一句话能联想出来诸多暗中含有的意思，这也导致他现在明晃晃的说出来这则事实，甚至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可严世藩总会朝着复杂的地方想去。
这可能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不过也是，他之前也根本不相信仙法、雷法的存在，这种事情若是不亲眼目的，任谁会相信？
索性严嵩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情了，他缓声道：
“你去清点一下，这些年来修建各种道观、宫殿，我严家从中获得的钱财，清算好数目，做好准备。”
“这段时日陛下会在仁寿宫，召集内阁、六部、司礼监三方，商议拆除诸多道观，以及停工正在建造的宫殿之事，也会商议出来拆除方案和所需银两；还有使用这些拆除所获得的钱粮，赈济补贴地方灾民的问题。”
“你让鄢懋卿、赵文华、罗龙文他们，放出消息给下面，这批官银，一两都不许贪！谁贪，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不愿保他。”
说到这里，严嵩忽然加重语气，很是沉重。
严世藩心中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父亲做的安排从来都是正确的，这大明朝除了当今的陛下，任何人的智慧都比不上父亲。
夏言如何？最终不也倒台了？
看来，这批官银很特殊啊，一两都不许贪？
今日大高玄殿，太子表示需要拆除大量的道观宫殿，同时用拆除获得的钱财补贴百姓时，他心中就已经计算好了，这笔钱该如何分账，下面各层官员对于这批钱用什么法子贪、怎么贪、这批钱具体每层官员怎么分，他已经算的清清楚楚。
分给皇帝多少，严家拿出来，他更是想好了。
所获得的钱财，四六分账。
陛下四，严家六。
不过听了父亲这番话，看来这笔钱不能贪了，原本的心思要收一收了。
以往父亲从来不提这种事情，不提就代表着默认。
而父亲一旦提出，这笔钱不能贪。
那可就真的一两银子都不能贪，不然容易出大事。
毕竟。
父亲对于政治，一向是很敏感的，更是老持沉重，这些年来父亲所做出的每一步决定，对于严家而言都没有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