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晚上，我接到了林风的电话。
他的声音不再嚣张，带着一丝颓败和不甘。
「林昭，你真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是你先泼的油漆。」我提醒他。
「那不是我……是妈非要我这么干的！」他急忙撇清关系。
我笑了。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我，也是妈让你打的吗？」
他噎住了。
「姐，你把帖子删了吧，」他放软了语气，开始求我，「算我求你了。现在我和妈在镇上都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就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啊？我们哪有钱！」他终于又暴露了目的。
「林昭，你给我们十万，不，五万！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我听着他讨价还价的声音，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林风，」我说，「你是个成年人了，该自己去挣钱了。」
「我怎么挣！我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几千块！」他抱怨道。
「那你就继续累死累活。」我挂断了电话。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
几天后，我正在公司开会，前台突然打内线电话给我，说我妈来了。
我心一沉，走出会议室，就看到她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旁边还站着林风。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凄惨，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头发凌乱，脸上画着病态的蜡黄色妆容，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看到我出来，她立刻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要把亲妈往死里逼啊！」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几个同事交头接耳，对着我指指点点。
林风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保安！」我没有理会她，直接喊了保安。
「把他们请出去。」
「你敢！」我妈立刻撒起泼来，往地上一坐，「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这！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外企高管是怎么虐待亲妈的！」
她算准了我爱面子，在公司不敢把事情闹大。
可惜，她算错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然后对着她。
「妈，您再说一遍，我怎么虐待您了？」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来这招。
「你……你不给我钱！把我赶出家门！还不让我儿子跟你住！」她很快反应过来，哭喊得更大声了。
「我每月给您一千五的赡养费，由王阿姨转交，有记录。老家的房子是爸赠与我的，您只是暂住。至于我弟，他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我没有义务养他。」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
我妈的哭声卡住了。
我继续说：「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我们可以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
一听到报警，她眼神立刻慌乱起来。
林风也急了，上前来拉她。
「妈，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她一把甩开林风的手，孤注一掷地看向我，「林昭，你是不是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爸是病死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她现在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爸是肝癌晚期，病死的。」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是吗？」她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恶意和报复的快感，「你真以为他是病死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十二岁那年，是不是掉进河里过？」她盯着我，声音像毒蛇吐信，
「那天那么冷，你爸为了救你，在冰水里泡了半个多小时！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垮了！」
「你才是害死你爸的凶手！林昭！是你！」
我浑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记得那件事。
那个冬天，河面结了薄冰，我为了捡一只掉下去的风筝，失足落水。
是爸爸，像个英雄一样跳下去，把我托了上来。
后来他确实大病了一场，身体也大不如前。
这些年，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底最深的愧疚。
我妈从来没提过，我以为她忘了。
原来她不是忘了，她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用这件事来给我致命一击。
周围的同事看我的眼神变了，从同情，变成了鄙夷和惊疑。
「原来是这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看着我妈脸上那得意的、扭曲的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风，突然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我妈，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妈，」他声音发抖，「你说谎。」
整个大堂一片死寂。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胡说什么！」她厉声呵斥林风。
「掉进河里的，不是姐姐。」林风的声音虽然在抖，却异常清晰，「是我。」
我猛地看向他。
「那天，是我为了捡我的玩具小船才掉下去的。」他的目光从我妈脸上移开，落在我身上，眼神复杂。
「姐姐看到我掉下去，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跑去喊人。是爸跳下去救了我。」
尘封的记忆像是被一把钥匙打开，那些模糊的片段，瞬间变得清晰。
我记得那天刺骨的寒风，记得林风在水里挣扎的样子，记得我跑得快要断气，嗓子都喊哑了。
我也记得，事后我妈抱着惊魂未定的林风，恶狠狠地瞪着我。
「这件事，不准跟任何人说！就说是你姐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听见没有！」
「你是个男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人说闲话！你姐皮糙肉厚，没事！」
当时我太小了，被她吓住了，只知道点头。
后来，这个谎言说了一遍又一遍，连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直到今天，被她当成最恶毒的武器，刺向我。
「你……你记错了！」我妈的脸色变得惨白，开始语无伦次，「是你姐！就是她！」
「我没记错。」林风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梦醒般的茫然，「我一直记得，我只是……不敢承认。」
他不敢承认，因为承认了，他就不是那个完美无瑕、值得妈妈倾尽所有去爱的宝贝儿子了。
他也会犯错，也会连累家人，他和我，其实没什么不同。
我妈看着彻底失控的场面，看着周围人鄙夷的目光，终于崩溃了。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像一只丧家之犬。
林风没有追上去，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低着头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