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慢刀子刮肺
鸡叫声此起彼伏。
许克生醒了。
外面隐约透出光亮,屋里光线黯淡,睁开眼隐约能看到房顶。
一夜酣睡,连梦都没有做,
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有两个肩膀还火辣辣的疼,小腿有些酸。
外面有动静,米粥的香味飘了进来。
三叔在做早饭了。
许克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舒了一个懒腰。
三叔名叫周三柱,其实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周三柱是他的救命恩人。
一个月前,许克生掉落在这个世界,半边身子泡在江水里。
当时,他刚经过时空乱流的摧残,身体极度虚弱,奄奄一息。
周三柱恰好路过,将他带回家,救了他一命。
当时,周三柱的大哥周大柱在卫所病逝,大哥一生未婚,这一支绝嗣。
按照朝廷规定,周氏宗族要出一丁来卫所顶替名额。
周三柱的二哥周二柱早年在松江府讨生活,在当地入赘。在一次倭患中村子被毁,二哥一家罹难。
兄弟三人仅存周三柱一支,出丁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家。
周三柱的大儿子早已经成年,但是周三柱舍不得孩子来卫所当兵。
恰好许克生需要落籍。没有户籍,他就是流民,被官府抓了也会被送去卫所。
双方一拍即合。
~
许克生冒充是周二柱幸存的次子,在周家重新落籍,之后来卫所当了屯兵。
朝廷管束严格,看似大家都冒着杀头的危险,
其实在乡村这种宗族社会,一切都无声无息地完成了。
去卫所当军户是个苦差事,现在周氏不用自家出丁,简直是祖宗保佑、神仙庇护才能有的大好事。
宗族上下都大力支持,他们甚至感激许克生。
就这样,许克生成了屯兵,就是种田的兵。
不过屯田是周三柱一家在种,不仅是许克生的小身板太虚弱,也有利益在其中。
周三柱这次来,就是秋收近了,他要收拾一下住的地方,一旦忙起来就不用两边跑了。
~
许克生缓缓起身,身子还有些酸软无力。
房屋低矮,他只需要轻轻一跳就能触及屋顶。
外面已经有了光亮,屋里依然黑漆漆的。
走出屋子,院子收拾的很干净,昨天他进城之前还是凌乱的。
周三柱已经收拾停当,
“锅里有饭,快去吃了吧,俺回家了。过几天就来秋收。”
他昨天就该回去的,因为等许克生太晚了,才住了一夜。
周三柱拎起包裹,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
“秋收过后,给你雇个人,帮忙做饭、收拾家务啥的。”
许克生嘿嘿笑了,
“甚好。”
自己最不喜欢做家务,每次都把家里搞的一团糟,过几天周三柱或者他的大儿子来了,帮着收拾干净,
之后许克生再弄乱,他们再来收拾,循环往复。
~
周三柱抬脚要走,许克生招呼他进屋,拿出了一颗珍珠,
“三叔,拿去卖了吧。”
老汉常年在京城打零工,有熟人在首饰铺子做工。
周三柱看着晶莹的珍珠,大吃一惊,老眼都瞪圆了,急忙探头看看门外。
外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喜鹊在院子外蹦哒。
“哪里来的?”
他小声问道,同时在衣服上用力擦擦手,才小心接过珍珠,唯恐力气大一点捏坏了,
“一个贵人赠的。”
许克生将昨天行医遇到胖子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周三柱听到来路正当,才就着微弱的晨光仔细端详,
“俺听说,珠子是越大越圆就越珍贵。这个肯定是上品。”
周三柱也为许克生高兴,
“这次没白去,遇到‘贵人’了。”
他拿出一块布将珍珠层层裹上,小心放进怀里,又十分仔细地掩好衣服。
听了全部的经过,老汉又一阵后怕,
“幸好贵人仁慈,要是遇到较真的,昨天就能抓你打板子。以后还是别去皇城摆摊了。”
朱元璋规定:“四民务在各守本业”。
农户就老老实实刨地,军户就在卫所屯田、值哨,……
大明子民各守本业,严禁跨界。
军户出外行医就违反了朝廷的规定,但是因为医生短缺,很多官员对此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克生敢大摇大摆去摆摊,还是在繁华的牛马市旁,周围的人也都见怪不怪,正是这个缘故。
只怕遇到较真的官员,死抠教条将许克生治罪。
许克生点点头,
“三叔放心,有了这三颗珍珠,我以后不去摆摊了。”
之前是看中了牛马市带来的潜在客户,但是昨天在回来的路上也有点儿后怕。
幸好胖子仁厚,不然昨天要挨板子了。
“三叔,秋收之前能出手吧?”
“珍珠好出手,估计三天五天就卖出去了。”
“那就交给您了。”
“中!俺先进城打听一下,珍珠可是个好东西,不能随便就卖了。”
~
周三柱带着珍珠走了,脚步十分轻快。
许克生跟着送出院子,目送他离开。
周家在幕府山下,皇城的东北角,临近燕子矶,离卫所大概两个时辰的脚程。
等他再次来,就是带着全家过来秋收了。
许克生没有急着回去吃饭,而是绕着房子慢慢踱步。
东方霞光跳动。
早风带着凉意。
许克生的院子在村子的东南角,东、南都是田野,南边再远就是连绵的栖霞山。
绕到后面就看到村里一座座低矮的房舍,开裂的土墙、茅草房顶,简单的篱笆圈出的院子。
炊烟袅袅,主妇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鸡鸣,狗吠,
人声,
牛叫声,
村子渐渐变得嘈杂,偶尔飘来一阵粪臭。
远处传来驴叫。
那是村里唯一的一头驴,是百户家的。
许克生咬咬牙,很快就有第二头了。
是我的!
昨天徒步走了一个下午,痛定思痛,他决定买一头驴代步,拿到卖珍珠的钱就去买。
小腿有些酸疼,许克生回了自家院子。
~
他没急着吃饭,而是迎着晨光站定。
几个简单的动作,活动了手脚之后,双手缓缓平推,看似没有用力,却又像推着山岳。
同时,嘴里低声发出一声“嘘”。
手停吐气正好结束,缓缓吸气,随之收势,同时在酝酿下一个动作。
这正是他写给胖子的六字延寿诀。
时间不长,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虚汗,每一个动作看似不用力,但是意念上发力依然让他感觉十分吃力。
“呵”的时候,心有些慌,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按压它。
而“呬”的时候,双手用力下压,意念中手下是一头拼死挣扎的猛虎。
与此同时,他的肺突然很疼,
好像有一个刀片在刮肺泡,还刮的那么慢。
许克生极力忍耐,双手微微颤抖,虚汗浸透了衣服,身体的痛苦像是到了极限。
我顶你个肺!
好疼啊!
当他极力忍着刮骨般的疼痛,练习一遍六字延寿诀,全身犹如水捞一般。
他强忍着疲倦,没有一屁股坐下,而是迎着太阳,强忍着大口喘息的冲动,长吸慢呼。
意识中,吸入金乌的精华,吐出身体中的糟粕。
直到心跳重新变得平稳,呼吸悠长,他才缓缓收势。
~
终于可以坐下吃早饭了。
一碗白粥,
一张面饼,
一枚咸鸡蛋。
胃里是空的,许克生吃的津津有味。
穿越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现在心肺离彻底康复还远着呢。
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心脏会爆炸一般难受;
不能跑,不然呼吸跟不上……
这尼玛!
废人一般!
不过和刚穿越来相比,已经改善很多了,毕竟生活能自理了。
许克生表面上不在乎,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焦虑了。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读书耗费心神,没有好的身体,学习效率都打了折扣。
许克生知道治疗的方子,甚至琢磨了无数遍,
闭着眼他都能罗列出药材、重量、如何炮制,
什么时候文火慢煎,
什么时候大火快煮,
……
可惜药材难以凑齐。
有的药因为培育周期太长,成本太高,暂时得不到;
有的药因为太贵了,经济上无法承担;
还有的药压根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许克生也只能按下焦虑,等待时机,慢慢凑齐药方了。
幸好通过导引和锻炼,也能修复身体,只是极其缓慢罢了。
~
许克生用过早饭,冲了冷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又烧了一壶开水,泡了茶。
一切准备妥当,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靠在椅背上,许克生伸了一个懒腰。
天高云淡。
南面是苍翠绵延的栖霞山,
茶还烫嘴,许克生拿出新买的书,随手抽出一本,是《中庸章句》。
许克生翻开书,开始背诵。
茶香缭绕,风吹他的长衫,他很快就沉浸在书中。
~
一个矮壮的中年汉子从西边走来,穿着陈旧的赭色军服,敞着怀,露出胸毛,
腰带头在肚脐前左右晃荡,乱草般的头发用网巾胡乱扎了一个髻。
汉子大咧咧地走到院外,打雷一般地招呼,
“小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