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滚
陆平川适时地打断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安抚地拍了拍楚云糖的手,“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
楚云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笑着附和:“陆先生说得对,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宝贝女儿和哥哥,比什么都重要。
她重新挂上完美的笑容,主动为陆平川倒酒:“陆先生,希望我们都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当然。”陆平川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说,“待会儿和我走。”
“好。”她轻声应允,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被彻底无视的江重阴沉着脸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片刻后,陆平川的手机响起。
他接到电话,脸色骤变:“我马上回去。”
挂完电话,他歉疚的看向楚云糖:“糖糖,公司有点急事需要我去处理,明天我再约你好吗?”
“……好。”楚云糖声音轻柔,心里却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萌萌的手术费又要推迟一天。
“我待会儿安排人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送吧。”江重插话。
楚云糖冷声拒绝:“我自己回,不需要送。”
陆平川坚持道:“很晚了,别让我担心。”
最终,她勉强点头:“好。”
随着陆平川的离去,包厢内只剩下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红酒在杯中晃动的声响。
楚云糖盯着杯中残余的酒液,那暗红的颜色像极了六年前爸爸身下的血液。
楚云糖的眼眶瞬间一片通红。
她急忙闭上眼,压下眸子里的热意,而后起身要走。
“陆平川亡妻的尸检报告有11处矛盾。”江重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你想当下一个?”
楚云糖的脚步猛然顿住,后背控制不住的渗出细密的冷汗。
“表面温润如玉的人。”江重轻晃着酒杯,玻璃折射的光在他凌厉的下颌线上跳动,“内里可能住着吃人的恶鬼。”
楚云糖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江律师说得对,有些人确实表里不一。”
例如江重。
六年前她以为他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只是性子冷漠了些,但内心非常柔|软。
可就是这个她认为内心柔|软的人,给予她满身伤痕。
“但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说完,没再给江重一个多余的眼神,快步往外走。
江重迅速起身拦住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楚云糖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这是我答应陆平川的。”
“我说了不用!”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在空旷的包厢里回荡。
江重被她眼中的厌恶刺痛,那眼神像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见过她撒娇时眼里的星光,见过她动|情时眸中的水雾,却从未见过这样彻骨的冷漠。
“楚云糖,我们谈谈。”江重伸手去握楚云糖的手腕。
楚云糖却像被烫到般甩开他,声音里带着颤抖:“滚,我不想看见你!”
这个‘滚’字,瞬间把江重拉回到六年前。
他拦下楚云糖和宋阳的婚车,想要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却被婚车撞到几米开外。
司机下来告诉他:“楚小姐让你滚。”
滚。
他滚。
他现在就滚。
江重转身离开,没再拖延一分一秒。
楚云糖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些汹涌的怒意化作绵密的痛,顺着血管流窜至四肢百骸。
她机械地走出餐厅,夜风拂过湿|润的眼角。
地铁站里,一对小情侣正旁若无人地拥吻。
女孩踮起脚尖时,发梢扬起的弧度让她恍惚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
那时她还在追他,哪怕休息时间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追着他进地铁站,从小到大都是专车接送的大小姐不知道怎么坐地铁,在门口委屈得红了眼眶。
江重无奈的回头,给她刷码进站。
当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到处都是人,她没位置坐,还被人挤到了一个角落里。
在她慌张不已时,江重强硬挤过来,双手撑在她身侧,给她圈出一块天地。
她被帅气的他迷得晕头转向,当即喊累装晕,整个人软进他怀里。
他没推开她,反而曲起一条腿:“坐好。”
她激动的坐上去,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
明明是嘈杂不已的车厢,她却好似听见了他咚咚乱跳的心脏。
她笑着拉住他的衣领,强迫他低头:“江重,你的心跳好快。”而后送上自己的吻。
“前方到站,人民医院。”
广播声惊醒回忆。
楚云糖抹了把脸,随着人|流走出车厢。
走廊的灯光惨白如纸,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
楚云糖没想到刚进医院,就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江重。
“你跟踪我?”她几乎是脱口而。
江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浮起讥讽的弧度:“楚小姐还是这么自信啊,但现在的你,哪一点值得我跟踪?”
这话像把钝刀,狠狠的捅进楚云糖的心脏里。
她掐紧掌心,忍着怒意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重薄唇吐出四个字:“不用你管。”
正是她半小时前在餐厅甩给他的台词。
楚云糖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她转身走向住院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凌乱的鼓点。
转过拐角时,余光瞥见江重仍站在原地。
光影分割他的轮廓,一半浸在冷白的灯光里,一半陷在浓稠的黑暗中。
萌萌已经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等钱一到位,就能准备手术。
楚云糖在病房门前停住,对着旁边消防栓的玻璃整理表情。
反光里那个女人扬起唇角,眼尾堆出温柔弧度,完美得像个赝品。
她轻轻推开房门,微弱的气流惊动了床头的监护仪,电子屏上的绿色波纹轻轻跳了跳。
萌萌正靠在摇高的病床上,细瘦的手腕搭着护栏,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像蛛网般清晰可见。
听到动静,她缓慢地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力气,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颤抖的阴影。
“妈妈……”
气若游丝的呼唤让楚云糖心头一刺。
她快步上前,却在碰到女儿前猛地刹住,下意识放轻动作,仿佛面前是件易碎的琉璃。
“萌萌,妈妈在这儿。”她小心托住萌萌的后脑,指腹触到新生儿的绒毛般细软的头发。
孩子身上还带着ICU特有的寒意,单薄的病号服下,嶙峋的肩胛骨硌得她掌心发疼。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萌萌努力牵动嘴角。
干裂的唇瓣渗出细小血珠,像雪地里零落的梅:“我……很乖,护士姐姐……说……”
每个字都化作白雾消散在氧气面罩里。
楚云糖轻轻按住女儿起伏的胸口,感受着掌心下蝴蝶振翅般的微弱心跳:“妈妈知道,萌萌最勇敢了。”
孩子冰凉的手指突然勾住她的衣角,力道轻得像蒲公英坠落。
楚云糖俯身凑近,听见气音编织的句子:“妈妈累……找个爸爸……好不好?”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女儿插满留置针的小手,那手背上满是针孔淤青,像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瓣。
此刻这双手正徒劳地想擦她的眼泪,却连抬起十厘米的力气都没有。
“好……”她将脸埋进女儿颈窝,闻着药水味掩盖下残存的奶香,“等萌萌能自己拆输液泵的时候,妈妈就带新爸爸来看你好不好?”
“好……我爱……妈妈……”
“妈妈也爱你。”楚云糖哽咽着抱住女儿瘦小的身体,“萌萌,你会没事的,妈妈一定会救你。”
就算要她的命,她也要凑够这笔手术费!
……
急诊大厅。
突然高烧的顾临风无语的看着已经滴完的输液袋:“大哥,血都回涌了,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江重回过神,起身去喊护士来换药。
“你这是怎么了?一副比我这个病人还难受的样子。”
“没事。”江重强硬的挥去脑海里楚云糖的身影,“现在多少度了?”
“我哪知道,看你都是三个重影。”
“那你睡会儿,我出去打个电话。”江重说着起身要走。
顾临风不可置信:“你就把我扔这?”
“有医生护士在,你死不了。”江重留下一句话,眼睛看向墙壁上住院部的路线指引,而后迈步往那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