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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雄文

  “公羊兴,而远仲舒于江都,储君立,而择明师于虚名。”

  刘据笑着说道。

  父皇推崇公羊学,却将董仲舒外放到凶险的江都国为国相,长安城中,满地反对新制的人。

  父皇立他为储君,一不择学渊博士教他,二不择权柄君侯教他,却找上了名不副实的人。

  不知道父皇是花了多少心力,才能找了这两个能够进少府典藏的蠢货。

  尴尬的沉默。

  卫青沉默良久,慢慢声道:“石庆乃万石君少子,自有独到之处……”

  刘据、霍去病都没有接言,就那样看着舅舅苍白地为皇帝做着辩解。

  万石君。

  就是石奋。

  在高祖时,不过是个侍者,靠着处世恭谨,再加上时世动荡,无功而至九卿之位。

  其有四子,曰建,曰甲,曰乙,曰庆,在孝文帝、孝景帝广举孝廉时,以孝悌闻名于世,竟全都成了两千石的官员。

  五个两千,便是一万,被孝景帝夸耀为“万石君”。

  石家人有能力吗?

  哪有什么能力啊,从老到小,一个个没有文才学问,除了恭敬谨言能称道外,别的一无是处。

  难道要让大汉储君去学习如何伺候人吗?

  至于那个少傅庄青翟,属于家世显赫,高祖时,其祖庄不识因功封侯,庄青翟在孝文帝时承袭爵位。

  而大汉开国功臣的二代们,除了寥寥几人外,大多数是养尊处优的纨绔王孙。

  当今陛下继位之初那七年,窦太皇太后废除所有新政,罢免丞相窦婴、太尉田蚡,诛杀赵绾、王臧,并将之换成与自己崇尚的“黄老之学”相符的心腹大臣上位。

  武强侯庄青翟,正是那时的御史大夫。

  庄青翟也在窦太皇太后死后第一时间被问罪罢免,十三年来,朝中再无提及,可见皇帝的恨。

  然而,这样的人,皇帝忽的要提拔为太子少傅。

  跟着石庆,跟着庄青翟,皇太子要去学什么?

  在道德上误入歧途?

  在学问上荒废受业?

  在健康上不幸有损?

  一边骂着储君“子不类父”,一边不想储君有所成就,这,便是皇家。

  子不类父,父厌之。

  子若类父,父忌之。

  刘据向大兄使了个眼色。

  霍去病轻咳了一声,说道:“舅舅,如石庆、庄青翟那等沽名钓誉之辈,不适合为据儿哥的老师,请舅舅上书,劝谏陛下择丞相为皇太子师。”

  卫青再次沉默了下来。

  刘据不得不说话了:“舅舅,公羊也好,穀梁也罢,亦或者黄老道学,于我而言,都只是知晓道理的阶梯,而不会影响我继位后的国策,什么人当我的老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老师要是丞相。”

  屋檐滴水代接代,权力继承代代传。

  在老刘家当太子储君,如果不掌握足够的权力,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史上第一个废太子刘荣如此,正史上的他也是如此。

  卫青望着刘据,“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怕的是,舅舅、大兄不在的时候。”刘据迎着虎目,清澈坦然道。

  霍去病笑着说道:“据儿哥,你担忧过甚了吧?”

  陛下三十有五。

  舅舅三十有二。

  而他,才十八。

  哪怕舅舅活不过陛下,他还活不过陛下吗?

  “战场上的意外,或许是一场风,或许是一口水,谁也不敢保证,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刘据幽幽道。

  大兄的自信,他很喜欢,他也会为之做出准备,但以上三人中,与身在皇宫,鲜有危险的父皇,和被故意冷落,难以再上战场的舅舅相比,冲锋陷阵,如彗星般耀眼的大兄,是最有可能先死去的。

  霍去病一愣。

  卫青双眼依旧盯着刘据,“太子宫大,锋芒太盛,未尝是件好事。”

  除非监国等特殊情况,太子一般是不处理政务的,皇帝也不允许和非太子属官有过多来往,一旦太子过早和朝官形成势力,很容易提前向皇帝逼宫。

  中华历史太长,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一朝丞相为皇太子师,外朝、中朝之首同在太子宫,以陛下多疑多欲的性子,必然会将之视为太子宫的挑战,父子反目,也未尝可知。

  “有舅舅在,有大兄在,我怕什么?”刘据把卫青的话稍作改变,回道:“舅舅,‘子不类父’,太重了。”

  不论输赢,这样的评价不能加之在自己头上,流淌着刘、卫两家之血的储君,受不了这样的千古奇冤。

  卫青不再驳他,轻声叹道:“就这样上书吧,去病你写好奏疏,署上名,我再领衔上奏。”

  “多谢舅舅。”

  刘据向卫青表达了谢意,扯了扯霍去病的甲边,一同出了短兵厅。

  “据儿哥,这奏疏该如何写?”

  刘据愣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大兄的文才学问也不高,这样事关国本的大奏是写不出来的,想了想道:“找人写。”

  “谁能写?”

  “司马相如。”

  “写《长林赋》那个?”

  “对。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写?”

  “会写的。”

  ……

  茂陵。

  正在想方设法纳妾的司马相如,突然被剑架在了脖子上,于是,挥毫而就一篇雄文。

  “臣闻泰山之安,累壤始成;国祚之昌,储教为基。昔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金縢藏策,非惟尽瘁,实启成王之明睿。今储位之重,系于社稷,若使丞相兼傅东宫,则如北辰居所,众星拱卫,可葆圣朝之永固也。

  夫太子者,宗庙之圭璋也。玉不琢则光隐于璞,龙无导则势屈于渊。丞相乃百僚之枢,经纬天地,参知政事,三公论道,九卿承流,其胸藏丘壑,目极八荒。若使秉烛东序,授以《春秋》之断,《洪范》之纲,则储君之器,必如砥矢砺锋,明德可昭于万里。且剑玺授受之际,如江河续流,唯深谙国脉者能传薪火于不坠。丞相承鼎铉之重,掌九鼎之音,使其朝夕启沃,譬若熔铸九鼎之范型,必使圭璋承日,焕然有国之重光。

  然则,古之教者,非徒章句之末。丞相夙夜在公,吐纳风云,庙堂进退皆在指掌。储君日观其运筹帷幄,耳濡万机剖决,如春苗沐化雨,默识治道精微。昔召公奭分陕而治,甘棠遗爱,非独劳谦,亦令嗣王亲炙德风;商鞅弃礼任法,虽令秦强,然太子终惑于术而遗仁之本——前鉴昭昭,岂不慎欤?

  伏惟陛下圣虑高远,当使股肱重臣兼领师保。俾储君早习庙廊之度,如砥矢砺锋于未发,则他日嗣位垂裳,必能持泰阿而安九域。万世之基业,实系于今日择傅之明断。臣诚惶诚恐,顿首再拜:愿以九鼎之重托于良傅,则宗庙幸甚,社稷幸甚,泰稷丰穰,永延无疆!”

第六章 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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