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陆承舟大约是终于察觉到冷落我了,竟舍得从苏明珠那温柔乡里抽些施舍在我身上。
遣人送来汤药,美其名曰:昨夜风冷露重,我怀着身子,需得好生保养。
呵,保养?
那送药的内侍,捧着碗的手抖得筛糠似的,只带着结巴的颤声一遍遍的催促:
“娘娘……殿下吩咐,请……请……务必趁热……喝了……”
这般情状,我还需猜么?
看来昨夜的策略奏效了。
看到昨夜陆承舟那紧张劲儿,苏明珠没有危机感是不可能的。
怕我动摇她的位置,一天都等不及,趁着夜深露重的由头下手了结我的孩子。
我仰头将那碗散发着诡异甜腥气的药汁喝得一滴不剩。
内侍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
药力发作得极快。眼前景物开始模糊,沉重如铅的眼皮再也撑不住。
我跌入一个过分美好的梦境。
梦里,有风掠过耳畔,伴着清脆的马蹄声。
是陆承衍,骑着那匹小红马,风尘仆仆地闯到我面前。
他总是那样笑,眉梢眼角都挂着阳光。
我们在那株开得最盛的梨树下对坐。
他捧出酒坛,我斟满杯盏。
酒香混着梨香,浓得化不开。
他借着酒兴教我舞剑,我拉着他猫进鸡舍,教他如何扑那肥得流油的锦鸡,弄得满身鸡毛,彼此指着对方笑得直不起腰。
梦里光影摇晃。
“小海棠,我已向父皇请旨,封你做我的王妃!”
我听见自己声音清越,带着无边的欢喜,应了声:“好!”
睁开沉重的眼皮,抬眼便望到了奢华的明黄帐幔——是东宫寝殿。
陆承舟竟守在床边,眼底有熬夜的红丝,神情复杂难辨。
太医跪拜在我的榻前,额角浸满了汗,小心翼翼报告着我的消息。
“殿下,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太子妃殿下许是误服了滑胎的汤药,药性生猛,老臣实在无能为力。”
时机正好。
我猛地撑起虚软的身体,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
“陆承舟,我们和离。”
一旁侍立的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手中药箱脱手砸在地上。
整个东宫一片死寂。
陆承舟脸上的关切、疲惫,瞬间被这句“和离”给冻结。
他瞳孔骤然紧缩,身体僵直。
“什么?”
陆承舟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石摩擦。
我顺势扯出一个惨淡到极点的笑,引出那碗引产药的事,装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在苏明珠派人把引产药送到我面前,看着我喝下去的时候……陆承舟,我对你就该死心了!”
“是你对苏明珠的纵容,杀了我们的孩子!”
“什么引产药?!”陆承舟踉跄后退一步。
但下一刻,他像是被雷电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又浮现眼前。
她攀着他的手臂,蹙着眉,娇声抱怨心口疼得厉害,非要他亲手在小厨房熬了一碗“安神药”才罢休……
那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他竟以为是依赖!
“明珠……”
陆承舟的声音陡然失力。
“她……是要借我的手……杀死我们的孩子?!”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明珠虽然骄纵,但本性纯善!”
他太熟练了……太习惯为她遮掩,为她善后!
“呵……”我发出一声短促又尖利的冷笑,像针一样刺破他的侥幸。
“错了?陆承舟,你告诉我哪里错了?”。
“是药送错了?是我喝错了?还是你的苏明珠,根本就不是你眼中那个骄纵却纯善的可怜人?!”
他的脸色在“纯善”二字下变得铁青扭曲。
“你大可以揪出昨晚送药的内侍,顺藤摸瓜,看你的明珠到底何其无辜!”
他像是被逼到了绝境,双手死死抓住床沿的雕花,指节用力到发白。
“你明知道那引产药有问题,为什么不反抗?!”
他攥住我的脖子,痛心疾首般地质问。
“为什么?”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冰冷地扫过他因愤怒而变形、紧紧蹙起的眉头。
我平静地抚了抚那双极像故人的眉眼。
“因为……我不爱你啊。”
“别蹙眉。”我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每一个字却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都不像他了。”
陆承舟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开。
“够了!”
陆承舟骤然打断我的话,死死盯着我。
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温顺的、卑微地仰望了他多年的女人,竟敢……竟然一直把他当作……
“你怎么敢?!”
我的目光从虚幻的温暖中收回,重新落在他扭曲的脸上。
“我苏芷棠此生,心中唯有陆承衍一人。”
这个名字被我清晰地、缓慢地吐出,如同最锋利的审判之剑,凌迟着他最后的自尊。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至于你。”我顿了顿。
“你和苏明珠那点龌龊纠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对跳梁小丑,自导自演的一场可笑猴戏!”
“我的孩子……”我下意识地抚上平坦冰冷的小腹,那里曾有的微动已彻底死寂。
“它不必出生在这座肮脏得令人作呕的东宫金丝笼里……更不必,对着你陆承舟叫上一声父亲!”
“哈哈哈哈哈……”
陆承舟身形猛地一晃,笑声嘶哑凄厉,紧接着又化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这前所未有的失态……真是……讽刺。
“和离。”我再次开口,声音疲惫却不留一丝余地。
“明日一早,和离书会送到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