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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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被封锁后,警方带着灯具与取证器材陆续进入屋内。
我也被允许随行。或许他们也意识到,我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接近这起案件的根源。
屋内陈设极为简陋。床、桌、破沙发,一切都像从旧时代里脱落出来的残片。
多亏董鹏彭指路,警方在床下发现一扇隐藏的暗门,通向一个地窖。
我们顺着窄梯下去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铁锈、油彩与某种说不清的腥味。
然后我们看见了它们。
整个地窖静得出奇,仿佛世界突然按下了静音键。
墙壁与横梁上,整整齐齐地,挂着数十张“脸”。
不是普通的面具,更像是“人皮面具”。
每一张下面,都用红墨写着一个名字。
它们的表情千奇百怪:愤怒、惊恐、羞涩、哀伤……如同一座诡异的表情博物馆,盯着闯入的外来者。
灯光下,那些皮肤泛着暗红的黏光,仿佛还留有温度与体温。
“……这太变态了。”一名警员低声咕哝。
吴警官没有回应。他默默戴上手套,从书桌上拾起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纸张潮湿褶皱,有些字迹斑驳,有些页面已撕去。
我们靠着日记中残留的只言片语,拼凑出陆哲的动机。
其中一页,他写道:
“我没有资格喜欢谁,因为我根本不会笑。”
原来,陆哲天生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性疾病,Moöbius 综合征。
他的面部肌肉无法活动,无法正常展现情绪。
笑,哭,怒,喜,所有表情——都被锁在一张永远僵硬的脸上。
这个疾病导致他的笑容是扭曲的,他的悲伤没人相信,他的愤怒常被误解为发呆。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情感失语”的世界里。
他努力感受情绪,却无法传达;努力表达,却永远走样。
他说:
“人的存在,是靠表情被确认的。没有表情的人,就像一张撕掉名字的照片。”
“如果没人能『看出』我的痛苦,那我的痛苦还『算数』吗?”
“我只是想被人看一眼,就知道我难过了。”
有一页,他描述了自己第一次“羡慕”的瞬间:
一个男孩把情书递给女孩。女孩咬着唇,红着脸笑了。那一刻,空气都是温的。
他站在远处,看见那张笑脸,忽然意识到:
“原来情感,可以透过表情传达与回应。而我,无法做到。”
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无数次,但那张脸始终僵硬。
他渐渐厌恶镜子里的人——
“那不是“我”,而是一个囚禁我、坏掉的皮囊。”
“这张脸是囚笼。我要改变它,我要重生。”
那一页的笔迹几乎将纸面划破,满是扭曲的愤怒。
他开始模仿——化妆、戴面具,画出小丑的嘴角;
刻意拉动眉毛,夸张扭曲嘴角,制造出“悲伤”或“喜悦”;
试图把自己的脸调试成一个可以发送信号的工具。
“我不是在伪装,而是在练习『做一个人』。”
可所有尝试都失败了。
于是他转向更“真实”的手段——绘制脸谱。
他观察他人:
看同学咧嘴笑,学会“支配者”的安全感;
看女孩流泪被安慰,学会“被接纳”的温度;
看老师怒斥学生时眉眼紧锁,理解“权威”的威压。
“只有把这些情绪画下来,挂在脸上,
我才能拥有它们。”
直到毕业照拍摄那天。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相机,
所以我戴上了黑色面罩。”
可那面罩反而吓坏了所有人。
“那一刻,我明白,
我不属于这张照片。
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烧掉了那些脸谱。
然后,他割下了自己的脸皮。
那不是冲动,而是仪式——
他想抹去那个“永远不会被理解”的自己。
“这张脸让我无法成为人。
而别人的脸,才是我通往『人类社会』的入场券。”
他最后写道:
“我不需要再画脸了。我要『他们』的脸。
一模一样的脸——
学他们的笑,学他们的怒,
拼出一张属于我的、完整的脸。”
“戴上它,我就能被看见。
戴上它,我就能被爱。”
“——我不是怪物,
我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