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根藤蔓
“媳妇儿，你吃，剩下的我来。”李恽将剥好的红薯递给程知，接过了剩下的活计。
李恽把最后一股藤蔓缠上木棍，手指头被倒刺划出血口子也浑不在意。
程知看得直急眼，李虞见状,连忙抬起担架，率先转头冲着方才闻着红薯味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嚷：“都让让！挤一堆挡着菩萨赐的灵气了！”
人群呼啦退开半步，又忍不住往前凑。
张老三伸脖子瞧那藤蔓编的担架，啧啧两声：“程妹子还有这手艺？”
“这叫。。。叫。。。”李恽挠着头卡壳，程知一巴掌拍他后背上：“这叫折叠担架！菩萨座下药童背伤员用的！”
说着两手一掰，担架"咔嗒"折成方板，惊得众人眼睛差点掉火堆里。
程知一手拎着讲解道，“这样子，不用的时候放背篓里或者牛车上。”
“还能这般方便？”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但程知已经走进了里正那一块地方。
不知她怎么说的，里正原本闭目养神，睁开眼将担架接过,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听着程知的叮嘱满是复杂之色。
“妈，里正给你说啥了？我瞧着她们脸都绿了。”
程知身形轻快地走来，李虞赶忙拉住。
她的目光暗戳戳看向不远处那几个婶子。
程知瞧了眼,火光印得每个人黑脸通红，也不知她这个闺女怎么看出来人家脸绿了的。
她笑了笑，只让她一会儿看着就知道了。
“铛——”
里正敲铜锣的手青筋暴起，火星子溅在老羊皮袄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逃荒队伍二十八户人缩在背风的山坳里，火堆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今儿晌午那劫道的，跑了十二户，跑了的日后便不再算是涟水村的人。”老烟嗓像砂纸磨着锅底，里正手中的小木棍挨个点过人群，“黄老六家，赵大柱家,孙寡妇。。。”
之后每念一个名字，就有妇人开始抹眼泪。
大多数都是一家子一起跑，但也有男人将粮食，娃娃都牵走了，唯独自家的媳妇还留着。
王婶子突然“哼”了一嗓子，粗短的食指指着程知，沾着泥的指甲差点戳进她眼睛里：“都怪李赖子！一家子丧门星，要不是他家招来劫道的……”
“放你娘的屁！”程知自穿来这具身子，时间越久，就越发现容易出口成脏。
她原先还有意控制，但如今再憋着就是乌龟王八蛋了。
她抄起烧火棍往地上一杵，火星子溅在王婶子裙摆上，“劫匪是菩萨引来的？那翠花说瞧见菩萨驾云，也是我们教的？”
翠花原本坐一旁咧着嘴听乐子，乍一听怎么还扯上她了？
立马垮了脸，嘟嘟囔囔地就要站起身参与这场斗嘴。
“都闭嘴！王家的，看好你媳妇！”里正铜锣敲得震天响，不悦地扫了王老大一眼，王老大脊背一僵，连忙将自家娘们一把拽回来。
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多余你说的！”
王婶子捂着半边脸，愤恨的视线却看向李虞一家。
李虞余光瞧见，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挪了挪屁股，用自己的身子遮挡住王婶子投向妈妈的视线。
里正佝偻的背突然挺直几分，“今儿要说三件事！”
“头一件！”里正突然扭向程知，“程娘子今日救老夫一命，李虞也救了咱们涟水村一命，往后谁再敢编排她家。。。”烟锅里的火星子直扑众人面门，“就滚出队伍自生自灭！”
李虞感觉妈妈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程知把补丁摞补丁的衣摆理得笔挺，面上带着骄傲，声音软和下来，只是让人听着总有那么点得瑟的劲儿：“都是乡里乡亲，往日。。。往日是我们浑。”
里正又扫了众人一眼，“不要以为老夫人老眼花，大家做了什么，我可都瞧得清清楚楚，今日要是说清楚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说不清楚的，李家的再做什么，老夫也管不了。”
人群寂静了一瞬。
“对不起，程娘子。”一个少女突然举手，瘪了瘪嘴，脸早就红透了，她旁边的阿娘一个劲儿拽她，她却梗着脖子，“方才看李恽哥采了那么多回来，我以为是啥好吃的……我偷藏了根藤条。”
连小孩子都站出来了，大家伙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一时间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这个说偷藏个藤条，那个承认多拿过根柴火。
翠花脸色越来越白，突然揪住张老三耳朵：“你说！你往李虞背篓里塞过石头没！”
李虞惊得手里的红薯都掉了，她总算明白才出发那会儿背篓带子怎么突然断了，她还以为是自家背篓质量不好。
"肃静！"里正铜锣都敲变了调，“今日能认错，还算有救！”
他突然指向李虞一家，“瞧瞧人家！菩萨请过，仙丹给过，你们一个个的，一会儿必须好好道歉！征得别人原谅。”
“第二件！”里正突然剧烈咳嗽，泽儿忙递上水囊。
老头就着孙子手喝了一小口，浑浊老眼突然泛起水光：“今日跪着求人的滋味。。。”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缠着纱布的伤口，“老夫懂！”
“那些跑了的，老夫一个个全都记下！一会儿剩下的人，我全部登记一遍。”
“咱们涟水村，就像这藤条，单根易折，拧成股才能担千斤！”
里正拐杖重重敲地：“听见没！”
他老眼挨个扫过人群，“今日起，咱们二十八户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
火堆"噼啪"炸开一颗火星。
张老三突然"咚"地跪下，脑门磕在碎石地上：“我对不住叔！我。。。我今日胆子太小了。”
他这一跪，吓了大家伙一跳。
里正也没想到，他连忙让人把他扶起。
“今日并非是老夫有意敲打各位，只是逃荒路险，咱们已经尝过了，若是再不拧起来，再遇到两三个劫匪，咱们也别让菩萨救了，老夫嫌丢脸，先走你们前面一步！”
里正的声音掷地有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低下头，昏暗光线下看不清各自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