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桃端来汤药时,窗外正落着今冬最烈的雪。
瓷碗边缘沾着褐渍,苦气混着血腥味往喉头钻。
我盯着案几上未烧尽的朱砂笺,“滑脉初显”四字只剩半截,像被拦腰斩断的并蒂莲。
“夫人……”春桃捧蜜饯的手在抖。
我仰头饮尽药汁,烫得五脏六腑都蜷起来。
火盆里灰烬被风卷着打旋,朱砂笺一角刚触到火星,门扉便被人撞得轰响。
顾衍裹着风雪扑进来,袍角还沾着祠堂的香灰:“清漪!”
我慢悠悠将残笺投入火中,火舌“腾”地蹿高。
他劈手打翻火盆,滚烫的炭星溅上手背:“你喝了什么?”
“落子汤。”我笑着拭去唇边药渍,“顾家既然不下,我便自己清理干净。”
他眼底血丝蛛网般炸开,掌心死死扣住我手腕:“太医说胎象……”
“四个月的胎象,爷今日才知道?”
我甩开他的手,腹中绞痛如刀绞。
“四个月,但凡你关注我一下,又怎会有此番结局?”
血顺着腿根往下淌时,我竟想起大婚那夜的合卺酒。
他描着云纹的喜袍拂过床榻,说“此生绝不负你”。
如今红烛泪凝在百子千孙帐上,像极了此刻浸透裙摆的血。
顾衍徒手去捂我裙下蔓延的血色,温热液体从他指缝溢出:“传太医!快传太医!”
“省省吧。”我揪住他衣襟冷笑,“你为她请妇科圣手时,可想过我连安胎方都要自己藏?”
他浑身发抖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我病中咳血那夜。
可那时他急得砸了半间药铺,此刻却连抱我的手臂都在打颤。
血肉剥离的剧痛攀上脊梁时,我竟觉出几分痛快:“你看,这孩子多懂事……知你不配为父,自己走了。”
“别说了……”他喉间挤出的呜咽混着风雪,“我们还会有孩子……”
我望着梁间晃动的红绸笑出声。
那绸子是为苏婉宁“孕中祈福”挂的,如今倒像吊丧的幡。
“顾衍。”
我攥住最后半张朱砂笺按在他心口,“你护她假孕时,烧的是我的安胎方;你替她描云纹时,毁的是我的嫁衣裳,如今这副残局,是你亲手摆的。”
瓷瓶坠地的脆响中,我嗅到血与药渣交融的腥苦。
顾衍跪在满地狼藉里捡碎瓷,指尖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没察觉。
西院突然传来惊呼,有小厮跌进来哭喊:“苏姑娘悬梁了!”
他起身时带翻了药碗,褐汁泼在血泊里,分不清哪些是药哪些是血。
“去吧。”我望着帐顶轻笑,“去救你冰清玉洁的青梅。”
他僵在门槛边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最终融进雪色里。
春桃哭着替我擦汗时,我盯着掌心干涸的血迹出神。
这血曾流在我们交融的骨肉里,如今却脏得让我想剜去这层皮。
更漏滴尽时,我摸出枕下藏了三个月的荷包。
并蒂莲早被血污浸得发黑,丢进火盆时烧出噼啪轻响。
像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在灰烬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