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征鸿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说一句难听的话，却好像千百把刀子扎进他的心口窝。
他一直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凭借他个人努力得来的，原来，没有温棠，他连跪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陆师长不仅搬空了她的行李，还把卧室里温棠没有带走的东西一并打包带走。
陆征鸿抬起手拦住她：“我会求温棠原谅我的，她的东西能不能不要带走?”
陆师长平静地拂开了他的手，也没有使劲，陆征鸿却本能地朝后退了两步。
“我女儿的东西，我自然是要带走的。”
“她留给你的，应该就是那封离婚报告。”
“你找到后，把你的名字签上。”
陆征鸿站在陆师长面前，额头上开始密密麻麻渗出着冷汗，
双唇颤抖许久，才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我......我不想和温棠离婚。”
陆师长目光平静如水，直直地看向陆征鸿：“你不想，还能怎样呢？”
“我......我会找到她的。”
陆师长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你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你有真正关心过她吗？”
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刺向陆征鸿的心脏。
“你想来军区，我带你来了。”
“你想娶温棠，我同意了。”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温棠爱你的基础上。”
陆师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温棠说她要离开时，你能体会到一个母亲该有多么不舍吗？”
“但我总以为，你会醒悟。”
“所以我特意出去开会，不忍送温棠，更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最后的机会你也没有把握住，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陆征鸿，温棠是你自己弄丢的。”
这么多年，陆师长为了这两个人的感情，操碎了心。
她比谁都看得清陆征鸿心里有温棠，奈何陆征鸿自己，始终不愿直面感情。
失望攥够了，人是会离开的。
比如她，比如温棠。
陆征鸿如同一尊雕塑僵立在门口。
大门被推开，又重重合上。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陆征鸿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家如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巨大的空虚将他淹没，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蜂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恍惚间，他脑海中浮现出温棠的面容，他还在幻想温棠会突然回来，笑着问他:“你终于承认你爱我，你离不开我了吧？”
陆征鸿怕她回来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会嫌弃，于是强撑着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床上。
屋内的灯光明晃晃地刺着眼，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的落魄与愚蠢。
陆征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渗入床单。
他又翻了个身，把脸埋到枕头里，不愿让灯光瞧见自己的脆弱。
脸颊被一个硬角轻轻划过，陆征鸿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中，他发现了温棠留给他的三个信封。
陆征鸿缓缓打开第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待看清上面的字时，五雷轰顶。
纸上醒目地写着——流产报告。
而病人那一栏，赫然是温棠的名字。
一股暴怒涌上心头，
温棠怎么敢！
她怎么敢擅自打掉他的孩子！
医生曾明确说过，初夜时温棠的身体遭受了极大损伤，往后基本失去了怀孕的可能。
他俩能拥有孩子，简直就是医学上的奇迹。
可如今，温棠竟然亲手毁掉了这个奇迹！
陆征鸿瞪着这份报告，恨不得将它当场撕碎。
下一瞬，他的目光落在了报告的日期上，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竟是那一天。
是温棠掉进水里，陈雨桐的爱人为救她而牺牲的那天。
他迫切地打开第二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也是一份铁证。
照片上，清晰地呈现出陈雨桐从背后将温棠推入水中的画面，甚至连陈雨桐脸上那狰狞的笑容，都分毫毕现。
当时，他匆忙赶到现场，看到陈雨桐正抱着尸体痛哭不止。
而温棠，浑身湿漉漉的，但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
所以他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温棠身上，便随着众人去搬运尸体了。
那时，他完全没注意到，温棠湿漉漉的裤子上，不只是湖水，还有血水。
他根本想不到，温棠已然怀孕。
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会守在温棠身边，送她去医院，悉心照顾她，这样他们的孩子就不会夭亡。
陆征鸿越想，心中的悔恨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朝天不停地嘶吼着，双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仿佛只有这般，才能稍稍减轻内心的痛苦。
直到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看到醒目的红色，他突然像发了狂一般，紧握着报告冲到了卫生院。
陆征鸿伸出手死死地揪住医生的领口，痛苦地咆哮出声：“温棠流产，你们为什么没有通知我这个丈夫！”
“你们为什么没能救回孩子？”
医生见惯了世间的生离死别，也遇过太多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男人，对陆征鸿满是鄙夷。
他用力挣脱了陆征鸿的手，冷冷地说道：“陆团长，您现在才来问责，不觉得为时已晚了吗？”
“您爱人大冬天的落水，又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那个时候，您这个做丈夫的又在哪里，在做什么？”
陆征鸿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那个时候，他在安抚陈雨桐的情绪。
他一心想着稳住陈雨桐，别让她把温棠的工作给搅和没了。
可没想到，就是从那时起，他无意间给了陈雨桐错觉，让她缠上了自己。
“孩子是坚持到医院才流出来的，实在可惜。”
“要是落水后能第一时间送来医院，说不定还能保住。”
医生的嘴一张一合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可陆征鸿耳边只剩下嗡嗡声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觉眼前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将他撕得粉碎，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疼痛。
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温棠还愿意嫁给他，还愿意给他孕育一个孩子。
可那个将温棠扔下，转身去安慰别的女人，最终让孩子失去生命的人，竟然是他自己啊！
是他亲手杀死了他和温棠的孩子！
不仅如此，那天温棠明明说出了真相，可他却没有选择相信她。
温棠，想必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吧......
陆征鸿的心，从未如此痛过。
他捂着胸口，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卫生院。
此刻，他满心悔恨，只想立刻找到温棠，祈求她的原谅。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发誓以后会全心全意地去爱温棠。
他坚信，他们一定还能再孕育出一个奇迹。
可是，温棠到底去了哪里呢？
冷冽的风，无情地吹在他的脸上。
陆征鸿缓缓打开第三个信封，是一份被贴到宣传栏的离婚报告，上面还有温棠的签名。
陆征鸿痴痴地看着，手指反复摩挲着温棠的名字，仿佛那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他想起，那天是在政委办公室签的字，也是在宣传栏前，政委狠狠地批评了他。
政委，一定知道温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