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再也不敢睡着了,因为梦境里温棠的离开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这一次回去,他打算与温棠好好谈一谈。
过去的事都已过去,如果她愿意,他想和她好好过日子
第二天,售票窗口刚开始营业,陆征鸿就买了最早的一趟火车回到了军区。
接他的军车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尽,他便已经下车推开军属院大门。
“温棠!”
一迈进家门,陆征鸿的声音便带着几分焦灼,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他顾不上换下皱皱巴巴的军装,几步冲进卧室,目光在熟悉的床铺、衣柜间快速扫过。
温棠最常穿的几件衣服不见了。
她随手挂在衣帽架上的帽子不见了。
就连床头上她没看完的那本《阵地日记》,也不见了。
温棠只是回一趟老家,怎么好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来不及喘口气,他又转身直奔书房。
走得急,陆征鸿并未发现枕头下面温棠留给他的“礼物”。
陆师长常用的老花镜端正地摆在摊开的文件上,可书房里同样没有他要找的人。
陆征鸿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这才想起陆师长去临市开会了。
原本她无需亲自前往,这次却好像故意把空间让给他和温棠,走时还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和小棠谈谈,不然有你后悔的。”
到底会后悔什么,陆征鸿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那天晚上他赌气背对温棠睡觉,第二天又拒绝了温棠搭车的请求,所有的机会都被他浪费了。
陆征鸿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狠狠插进极短的头发里。
想见温棠的念头,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他胸腔里疯狂蔓延,可她还没从温家回来。
他不管了,想见温棠的心占据了上风。
至于温家,他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了团长,谅他们也不敢再把温棠随便送给哪个男人。
夜风中,陆征鸿开着军车朝着温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声鸡鸣响起,烟囱里开始冒烟,远远就闻到家里饭菜的香味。
陆征鸿的心头一热,脚步却反而放轻,敲门的手拿起又放下。
如果当年他没有跟陆师长走,他和温棠还是兄妹,这只是普普通通一天的清晨。
如果这是一个美梦,陆征鸿生怕自己动作太大,从梦中惊醒。
当年他知道自己和温棠没有血缘关系时,内心竟然有一丝窃喜。
原本他就打算先去军区建功立业,站稳脚跟再把温棠接到自己身边,名正言顺地向她求婚。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么心急给他下药,打乱了他的计划,平白让他和温棠隔阂这么多年。
陆征鸿正了正衣帽,扣响了木门。
开门的温父温母已满头白发,浑浊的眼睛和陆征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同时望向对方的身后,异口同声:“温棠呢?”
温父一下子急了:“温棠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惹她生气了?”
看来温棠压根没有回温家,陆征鸿本不欲过多纠缠,只想快点回去找到温棠的下落。
但面对温父没头没脑的指责,他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知道温棠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所以你们只想看见她。”
“不过,对不起她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我还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为了上位,把自己女儿送到男人床上的。”
羞于开口的隐秘往事就这样被陆征鸿当面戳破,温母一口气没上来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温父一边扶起温母,一边指着陆征鸿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
“我们的亲生孩子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陆征鸿!”
陆征鸿在温父的声泪俱下里,拼凑出了真相。
温父温母骗陆师长她当年生的是个男孩,陆师长是个体面的人,不仅没当面揭穿,还给了他俩一笔巨款。
他俩想为自己的儿子博一个前程,就给陆征鸿下了药,又把不明世事的温棠骗到了房间。
这些年,两个孩子从来没一起回家看过他们,也没传出怀孕的消息。
强扭的瓜不甜,孩子们过得并不幸福,温父温母也一直活在愧疚里。
缓过来的温母从屋里拿出来温棠这些年寄给他们的钱,颤颤巍巍地递给陆征鸿。
“你一定要找到温棠,是咱家对不起她,更没脸收她的钱。”
陆征鸿无地自容,更没脸接过这笔钱。
结婚后,他的工资一半给陆师长贴补家用,一半自己攥着,从未给过温棠一分钱。
每月寄给温家的钱,都是温棠自己的工资。
多么可笑,他们一家人对她作出这样的事,她还愿意用一颗真心回报温家。
陆征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晃了晃扶住门板才稳住身体。
他一直站在道德制高点肆意伤害温棠,原来他才是那个错的离谱的人。
温棠是天上的皎月,他是窃取温棠身份的阴沟老鼠,还要带着一身腐臭鄙夷她,伤害她,远离她。
这片土地,承载他和温棠十几载四季回忆,也保留着那晚黑暗的记忆,不是他陆征鸿,而是温棠的黑暗!
他转身就朝车走去,抱着必定要把温棠找回来的决心。
手指拧了好几圈钥匙都启动不了车子,温父温母追到了车窗外,握住了陆征鸿的手。
“那个传家宝玉佩是咱祖上一直传给儿媳妇的,只要温棠没有还给你,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你!”
“你俩一定要好好的啊!”
陆征鸿无言以对,等找回温棠,他要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傍晚回到军区时,陆师长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一群小战士搬运行李。
陆征鸿下意识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妈”,触及陆师长亘古无波的眼神时,又艰难地换了个称谓:“首长......”
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陆师长的亲生儿子,陆师长要搬走他也不敢阻拦。
只能带着一丝希冀,硬着头皮询问:“首长......温棠呢?”
在他的预想里,陆师长定会劈头盖脸地大骂他一顿。
斥责他是如何辜负了温棠,命令他立刻去陆父墓碑前跪着反省。
可现实却如死寂般安静,沉默让陆征鸿的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心慌意乱。
他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再次主动开口:“我马上去爸墓碑前跪着,只求您告诉我温棠在哪里!”
陆师长目光冷冷扫来,平静却又字字如雷:“不用了,那是温棠的父亲,没有温棠,你连下跪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