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爹不再管我，揽着后娘的腰回了屋。

　　我只隐隐听见阿爹略带轻佻的调笑。

　　“大妹…三百贯……还不是都花在你了身上……”

　　我无力地靠在柴房的杂物，房顶的破洞依然在，可我已经麻木地感受不到温度变化。

　　挂念的弟弟死了，姐姐也被贱卖，那我还和他们相敬如宾做什么！

　　我现在只想让他们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阿姐~阿姐~”

　　一声轻弱的呼唤在柴房门口响起。

　　透过月光，一个一身艳服的女子正透过柴房门上的缺口向里张望。

　　我不认得她，也不知她是否在叫我。

　　只是黄狗在她身后摇着尾巴并没有吠叫，可见她和这个家也有着什么渊源。

　　女孩也从那缺口看到了我，语气似乎轻松起来。

　　“阿姐？阿姐莫怕，我救你出去~”

　　其实我倒没有害怕，齐嬷嬷和侍卫都在对面大宅候着，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短短一天一夜我在家中竟遭如此境遇。

　　倘若明日阿爹口中的罗锅王过来领人，我出了大门呼救便可逃出生天。

　　可宫妃另嫁失贞，事关皇家脸面，如此街上动了干戈我无法保证自己回了宫还能保住恩宠。

　　所以在没摸清女子来路的情况下，仍随她出了大门。

　　齐嬷嬷果然在大宅开着门缝在向外张望。

　　在艳服女子错愕中，齐嬷嬷带人迎了上来。

　　“将她也带进来。”

　　女子还未缓过神，已经被带进大宅。

　　我并非恩将仇报，只是敌友难分加之心中太多疑问。

　　女子见如此阵仗吓得瑟瑟发抖，跪地不断唤着我“阿姐~阿姐~”

　　宫里的管事嬷嬷能一步步走到如此地位，各个都不是吃素的。

　　恩威并施，连唬带吓我心中的疑问便都解开。

　　这个来救我的女孩名叫翠柳，是阿爹娶的新妇林月娥的女儿。

　　白天里她从喝花酒的罗锅王那听了要娶的新妇，是辛家在宫里当差的二妹时，便察觉得有异。

　　翠柳口中描述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根根铁钉不断扎在我心上。

　　原来这些年与我通信的并非阿弟，而是眼前这个翠柳。

　　而我阿弟，早在十几年前已经病死了。

　　我比阿弟大了五岁，他却总嫌弃我没有姐姐样子，因为我时常与他在阿姐面前争宠。

　　可我离家那天，五岁的阿弟哭得脸色发紫，死命拉着我不肯放手。

　　十五年岁月蹉跎，我努力在脑中勾画阿弟那小小面庞，可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翠柳见我落泪，垂眸眼泪竟也从脸颊滑落。

　　“对不起阿姐，我不应该骗你！可……可只有让我给你写信的时候阿娘才会来醉仙楼看我，每次你捎钱回来阿娘还会给我买一张油酥饼……”

　　翠柳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间。

　　“我与阿姐通信十年，早已把阿姐当成了自己姐姐。”

　　翠柳双手环住膝盖，半截小臂从藕粉色宽袖露出，几道新旧交替的伤痕错落在上面。

　　我恨她助纣为虐，恨她编织了家宅顺和的美梦骗我感情骗我钱财。

　　可对于不满十岁就被亲娘卖进烟柳地的她，这些美梦又何尝不是她编给自己的。

　　她信中对我放奴之期的殷殷期盼不掺假意，那也是她对有朝一日赎身归家的念想。

　　她极尽所能描绘我们的新家小院和根本不存在的两间儿女厢房，也是她心之所向。

　　我叹了一口气扶她起了身。

　　阿爹和林月娥有心骗我，没有翠柳也有大把代写书信的书生。

　　她不过也是个想得到家人一丝关爱的可怜人罢了。

　　这些年如若没有翠柳这些谎言，我也撑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