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头出头,见暮人依在壁炉前附身抽烟,长发纷纷垂下掩住半列好面孔,长烟自律地同她左右远遁
很少见暮人抽烟,她向来有哀愁向她倾诉
风卷带了风沙,眼见秋尽动来,算一季
长风孟浪鱼贯而入,吹送栀子花香气,无安眯了眼,偏头侧身躲过
咖啡馆对岸开了一家花店,怪在,平日只卖白色的花,且白莲成缸卖,夹竹桃一树一树的卖
她原以为作为邻人,暮人会去光顾打照面,可自那家花店装修来暮人的日子就像枯萎了的花,乏了
无安前去关了窗,窗门上雕饰玫瑰洛可可风格,花的枝蔓蔓延长到她的身上,犹墨绿忍东疯狂盘旋缠绕
无安低头吸烟瞬间,暮人哭诉地荡气回肠
她终没吸一口,任它自燃自灭
她扶上她的背脊,瘦得如荒丘,眸里怀揣着痛苦
泪水,好似滔天洪水
"无安,是他。他回来了"
他的离开,在暮人看来,是神明予她的昭示,从此不用再受感情的哭,苦恼已经散去,生命将重新变得丰盛。
她将会死于苍老死于人祸,绝不会死于心碎
可她现在心角痛极了,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响
长夏草木长,武士当年梦痕
"他现在却又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对吗"
无安苦涩地笑
她多想乔眠也能毫无征兆地出现,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爱却无能为力,好在思念无声,恐乔眠震耳欲聋
可性质却又不同
"同前夫离婚后我离家独自生活,对日子无所谓新旧"
暮人忒怀旧,同她如出一辙,放不下,舍不得
"直到他的到来盘踞了我的心。我们相识于画展,他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我们相知相连,我大他几岁,他却宠我像小孩"
她曾投靠,他曾眷顾,此时牵动情极一时
旧事历历在目
"他家非常有背景,他母亲觉得我门不当户不对,况且还曾有过一段婚姻。我们最后再见面的那个晚上,我将自己交给了他,他同我允诺会全服他母亲,第二日我从伦敦回国来"
回国那是,伦敦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那是她被大雪覆盖,白了头,就算是同他到过白首了
不知道何时有的决心要放手,爱情在伟大的命运前简直不堪一击
咖啡馆内低低地循环播放一首刘若英的《后来》
后悔的人,才能唱好这首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是原远去消失在人海
"他同我讲,想开一家只卖白色花的花店,因为白色是万物的颜色,它自身无喜无悲,同人的一生一样,老了后回首,不过平淡无奇,一片空白"
栀子花香落了满怀,所谓感情,温柔尚来不及逃离,寂寞已盘踞胸怀
爱的不能太苟且,倘若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抱亲吻,要爱有什么用呢
暮人同我讲,这是她所谓的爱情观点,也是困了她一生的魔障
"你说他该如何回忆我,是笑还是难过"
后来,有来者笃笃敲门,暮人不予理会
可来者似心意已决然,敲门声响同老僧敲木鱼,无始无终,断断续续,定了心像要敲到海枯石烂
无安从厨房后门匆匆逃窜,她不知晓为什么,她总归是不想见到这个给暮人带来无限悲伤的男子
她不曾与他有面缘,却是打心底想要逃脱,当然她也这样做了
但她结实这位给暮人带来伤痛的男子后,她恍惚他们已有数面之缘,这已是后话
不得已暮人大力拉开洛可可雕饰风的门,门上的装潢被震得叮咚发响
男子依在门廊,幽暗的视线将他眉眼掩藏
她看不到,他眉眼所流露
半道枯黄风光半掩在她的面孔,明暗交织,眉目如初,不曾改变什么,唇不点而朱,不笑已是万种风情
她的长相偏特别,有西域人的眉骨风情
她大力地关门,被来者一只人所抵
他一把将整扇门全然敞开,女子本身已是光,日光聚拢于她身上,且凉烈过日,柔凉过日,令人神往
一眼万年过目不忘
美人暮人足以
"久违"
多么讽刺的字眼,孟成川当真也只有你能说出口
"不好意思先生,咖啡馆今日休息"
她口气冷烈如寒冬
"暮人,我心很痛"
说完,他侧身进屋,她视线只在他擦亮的皮鞋鞋头巡视,抬头对视?她不敢
他修长的身形,逆着光,浮出危险的气息
"那你找医生,这里是咖啡馆"
"医生说,这是心病,需要心药医治,我寻遍整个伦敦,却发现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在故都"
……
她将孟成川看定,眼眉斜入鬓
她突然背对起他,掩起面孔哀哀地哭泣
在他来之前,她认为她已经足够崩溃
"你知道你走后我曾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同她讲,声音里掩饰不了了颤动,真相埋没,幻想永生,走在虚无缥缈多乏累
"我去遍曾经与你并肩同往的地方,无处无充斥着你的气息,可是哪里都没有你,暮人,我很想念你"
暮人,我很想念你
这些年来,我也是,孟成川
"我终于鼓起勇气,同我母亲反抗,可惜那时你已经消失在人海"
她双手紧紧拽着衣襟,心脏迟钝地传来疼痛,蔓延全身,抽搐地痛,就像被凌迟,一块一块地割开
真的好痛孟成川
"是你曾同我共欢的那本书,陪我度过那些没有你的日子"
她曾经读过一本《石榴图》里面讲的,很多年了细枝末节她也惘至于耳后了,只是故事最终告诉读者一个道理
一定要好好活着
需灵魂与肉体同存,方才能与这伟大无情的命运誓死抵抗
"若是死了,再衷情义的爱人,都会再同其男子青春作伴好还乡,我又怎舍得死去"
她这才抬起湿漉漉的一张脸,望向窗外无穷尽青白的天
"暮人,我爱你,日日月月年年无穷匮"
"如若我那时再勇敢一些,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遗憾了"
"我们明明彼此相爱,没有理由爱不到结果"
孟成川,你欲满怀悲伤同载我吗?休想
"但是我们彼此都懦弱,就注定我们会错过。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同我再叙你的苦楚了"
欲同我共饮相思苦?终不同,少年游
"你当真是个狠人的心"
"你错了,我从来都是,无师自通的狠心人"
他觉得荒凉,举目四往,山河依然在,岁月还深长,世界没有因为他的痛苦发生任何改变
"是生是灭,是爱是恨,是寂寥或是欢爱,孟成川,你同我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他双目酸楚,竟涌泪如泉的欲念
他并非将要死于寿终,死于安乐,死于人祸,死于心碎,他将死于暮人手中,被她的言语炖烂,被她的心蛰伏,被她的双手推向死亡边缘
死亡?亦是她不爱他,便代表了死亡吧
"你该离开了,今日咖啡馆不营业"
他离开时已是黄昏,上海城昏黄一片,落日也并没有像歌词里写的那么悲凉,它只是自己缓缓坠入云端,无喜无悲,重复着它每天必要做的事
若有一日它不落了,天下应当大乱了
可你看,像孟成川这样的小人物,多想想太阳不落日一样掀起狂风巨浪
"明明你也还爱我,为什么却爱不到结婚"
他兀自笑着,低头点烟,四下无人,他同自己讲话
与孟成川的相遇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但与他的每一次交锋都让暮人心力交瘁
她到底是的什么样的女人,无师自通能说出那般伤人伤己的话语
孟成川的到来,是毁灭性的
她好不容易给自己建起来的堡垒听闻他的消息便一点一点瓦解,见到他算盘崩塌,败得彻彻底底,荒城化为废墟
"孟成川,这么多年只有你能让我不这么寂寞"
"你就像戏弄白鼠,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想法,面带愧疚地同我道歉,同我诉爱,扯痛我的每一根神经"
"可我有曾说过,会原谅你吗"
她任身体跌至冰冷的地板陷入冰冷的境地
地板冷烈的很,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紧紧地蜷在一起
泪水不断地顺着鬓丝流下,眼泪沸腾的味道与无味的空气相嘈杂
她望见厨房一角的画像,《城池》
孟成川曾言道,画家心里有座城池,或许能装的下许多人的身姿,眉眼,唇齿,甚是人体 器 官,可能装下的心只有一个
他装的是暮人
梵高装的是 女支 女
伤春悲秋,《红楼梦》里她最不喜的是林黛玉,如今却把自己逼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人
暮人只管忍耐,等痛楚过去
可它不依不饶,愈演愈烈,一浪高过一浪潮,腹部似凌迟,凌刑者在绞,疼痛寸寸侵入七魂六欲
她啐了一口血水,洁白的贝齿却被血丝缠绕
她捂着腹部蹒跚向前爬行,膝盖在地板上摩擦擦破皮层的保护组织
她慌了,疑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慌乱拨通一记无安的电话,电话却无人接通,无安出行没有带电话的习惯,是她忘怀了
昏迷前半刻,理智支撑着她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孟成川的电话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血水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孟成川唤了她几声,闻无人回应,发了疯似的绕原路回程
她甚至能听见耳边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好像看到孟成川拥着长风来,远方一片海岸阔,高大的乔木绿阴伏来,背靠大海,春暖花开
她头疼欲裂
"阿川,你终于回来了,回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