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
摄政王素来无法无天,世人皆知。
先帝驾崩时,皇帝还在襁褓之中,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摄政王却手腕极硬,雷霆手段镇住朝堂,把那襁褓中的孩子牢牢捧在手心,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地掌了权。
从那时候起,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大齐主人,朝野上下只认摄政王的令,皇帝不过是个摆设。
这些年,摄政王的权势大得连天都容不下他。一声令下,江山震动;一声冷笑,百官噤声。谁敢不服?谁敢不跪?
皇帝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被他捏在手心里,像个玩物,反抗不能。
听人说,小小的皇帝不敢哭,也不敢笑,每次站在摄政王面前,都像个木偶,只会低头行礼,机械又呆滞。
如今皇帝十四岁,按理说早该亲政。可摄政王从未松过手,硬是把他压在金銮殿下当摆设。
也有人说,皇帝试过提亲政的事。话还没出口,就被摄政王一记眼神压得再不敢吭声。
他活得像笼中鸟,连展翅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摄政王的笑话。
他笑得狂妄,用皇帝的软弱衬托自己的强大,用天下的屈服证明自己的尊贵。
就像现在。
门内,瓷器摔碎的声音震得门外的侍从瑟瑟发抖。
“皇帝,你怎么处理朝政的?!”他怒吼,声音低沉,像滚过的闷雷,怒气压得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紧接着,是小皇帝怯懦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对不起,叔父……”
我站在殿外,低头垂目,装作无事人一般。可我的耳朵竖得笔直,听得一清二楚。
摄政王对皇帝的态度,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对这个孩子,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又有几分养子一般的复杂情绪。他气皇帝无能,气得恨不得掐死他,可更多时候,他却又庆幸。
无能的皇帝,才是他想要的皇帝。
他需要一个乖顺听话的傀儡,而不是一个敢跟他争江山的少年郎。所以,他对皇帝的怒气里,藏着一丝微妙的满足。
殿内的争吵断断续续,我低眉顺目地站着,像个木雕泥塑。可实际上,我站在这里,是随时准备被召唤,为他们卜算国事。
走到这一步,我用了整整半年时间。
半年里,我卜过天时、算过国运,为摄政王分忧解难,扮作谦卑无害的术士,步步为营地站稳脚跟。
摄政王对我的半信半疑,却也忍不住依赖。他喜欢掌控一切,而我的卦象恰好能为他解惑,甚至让他觉得,连命运都被他踩在脚下。
我在他的信任里生根发芽,却从未忘记母亲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的那一天。
如今,我终于站在了他的殿外,离他不过一门之隔。
我的机会,正在一步步靠近。
他性子暴戾,命在人眼里是命,在他手下不过是点心盘里的零嘴,取来消遣时最是有趣。
有时,他连折腾我都能玩得兴致盎然。
一块白布遮着,不知里面藏了什么。他让我算,算错一次,刀子便在我脸上留一道痕。
“国师嘛,靠的是脑子,又不是靠脸吃饭。”他似笑非笑地开口,像是随意谈论着天气阴晴。
他不喜欢占的全对的术士,这会让他想起十年前的谶语。所以我算着次数,每十次就要错一次。
第一次错的时候,他的刀已经贴上了我的脸。锋利的刀刃冰凉刺骨,他看着我的表情,笑意轻佻:“别紧张,划了你一刀,还是你的脸。”
刀落下,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鲜血顺着脸颊蜿蜒,他却像观戏一般,半倚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手掌:“继续,国师。这次可别让我失望。”
我垂着头,咬牙算了一卦,报出答案。对了。他的笑意顿时散了些,随手把刀掷到桌上,漫不经心地说:“运气不错,不过下次别总对,叫人扫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开玩笑,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喜欢看我狼狈,喜欢看我低头,喜欢看人痛苦、挣扎,越是苦苦支撑,他越兴致盎然。他像个嗜血的修罗,却穿着温润如玉的皮囊,叫人忍不住想错看他的本性。
我摸着脸上的伤口,低头应是,眼底的恨意藏得一丝不露。
这张脸,他说不重要。可他迟早会明白,我靠得从来不是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