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还是回家了,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对这个亲生母亲还抱有一丁点期望吧。
可一进家门,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宁清欢竟然也在。
“喊我回来有什么事?”
我压抑着内心的不快,走到沙发旁坐下。
陶美芳开了口:“我和你爸给你定了门亲事,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再去见见。”
我狠狠皱眉,一抬头,就对上宁清欢得逞的笑容。
不过这会儿,我没心思和她打嘴官司,只好笑地看向陶美芳:“人我都还没见着,你就把亲事定好了?”
“我是你妈,连给你定亲事的权利都没有?”
她冷腔冷调,“再说了,人你也见过。霍家能看上你,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好奇起来,“谁?”
“霍家的小少爷。”陶美芳说。
我绞尽脑汁想了一番,没想到是哪位,“霍家小少爷,是谁?”
她不信,反问:“你不认识?”
“我凭什么要认识?”我失了耐心。
我确实听说过霍家。
南城挺有名的家族,商业版图饶是和陆家比起来,也不算逊色。
但是,听说霍家的人行事手段一向阴狠,且私生活很乱,玩出人命都是常见的事,名声极差。
这样的家族,陶美芳也敢把我往里面嫁。
当真是“亲妈”。
“你别跟我满嘴谎话!你不认识人家,人家那种家世的少爷,能指名道姓要娶你??”
“那只能说明我魅力大。”
我从沙发上起身,将胸前的长发撩至耳后,淡声道:“我也不管他是谁,是什么家世,总之,我不嫁。”
话落,我转身离开。
“站住!”
陶美芳一声冷喝,“你觉得这是能任由你说了算的?沈南栀,这门婚事,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应下!”
我回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理由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就是理由。”
“陶女士,大清早亡啦!”我走到玄关取下酒红色风衣,换好鞋。
“这个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陶美芳追了过来,斩钉截铁地道。
我慢条斯理地穿着风衣,忽而福至心灵,勾唇道:“霍家是不是愿意给很多彩礼啊?”
别看陶美芳两口子表面光鲜,但奶奶没放权,他们每年能拿到手的钱有限。
她面色一僵,此地无银三百两:“彩礼向来都是给父母的,你想都别想。”
“看来彩礼是个不小的数目。”
我笑,“不过,谁想要彩礼,谁去嫁。少往我身上打算盘。”
说罢,我踩着高跟鞋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走出别墅区,等网约车赶过来的空档,宁清欢开着辆奥迪招摇地停在我身前。
她降下车窗,阴阳怪气地笑着,“我们这对姐妹花前后脚办婚礼多好啊,你说是吧沈南栀?”
我挑了挑眉,“谁和你是姐妹花?你忘了你姓什么了吗?”
不知道她每天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一张嘴说个不停。
这次宁清欢却没有气急败坏,反而颇为愉悦,“沈南栀,你也就能逞逞嘴上功夫了。”
“我和陆时琛结婚的时候会给你发喜帖的,记得来啊!”
在陆时琛的安排下,我重新回到陆氏集团上班,继续当他的秘书。
陆时琛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搞,大清早的我在工位上屁股还没坐热,他就等不及要使唤我了。
我收到他的消息:【财务报表拿过来。】
我从工位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敲门而入,将文件递过去,“陆总,您要的表。”
陆时琛沉着脸,翻看起来。
我在办公桌前安静地等着,直到他用力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掀眸看过来,漆黑的眸子似漩涡,哼笑一声,“一边求着我让你回陆氏,一边订了婚,嗯?”
他唇角是勾着弧度的,甚至连语气都带着笑意。
却莫名叫人心底一个咯噔。
此时此刻,我该笑吟吟地讨好他,表忠诚才对。
可是,我心里不知为何像憋了股郁气,出口的话也染上几分情绪,“这不冲突吧,你不也是一边同意我回陆氏,一边和宁清欢谈着恋爱?”
陆时琛神情微冷,“你在介意什么?”
我冷不丁笑起来,凉声反问:“那陆总又在介意什么?”
“沈南栀,”
他瞬间失去耐心,声音如结了一层冰,渗人得紧,“你如果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就滚出去,本本分分干好你的秘书!”
我笑着,“好啊。”
立刻就如他所愿滚了出去,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我如常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一丝不苟,没有半分越界,任陆时琛脸色再差也当没看见。
临近下班,我接到陶美芳的电话。
“小霍到你公司楼下了吧?你别给我端着,霍家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我皱眉,压低声音道:“霍家再厉害,还能不讲理不成?我说了,谁爱嫁谁嫁,你凭什么让他跑我公司来??”
“沈南栀!你怎么油盐不进的?”
陶美芳火了,“你就出去好好陪他玩一玩,不行吗?”
我听得刺耳,冷笑,“玩什么?去哪儿玩,去酒店是吗?”
“我管你去哪儿,总之,彩礼我已经收了,嫁不嫁不由你说了算。”
陶美芳撂下这句话,就挂断电话。
我刹那间火冒三丈,见已经到了下班的点,拎起包就匆匆下楼。
蓝色布加迪老实地停在陆氏地面停车场里,车旁,站了个身姿颀长的男生。
身着宝蓝色宽松衬衣,搭了条阔腿工装裤,脚上是双限量款休闲鞋。
活力十足的模样。
不过,他侧着身子,除了可以滑滑梯的鼻梁,和卷翘的睫毛,只能看出皮肤很干净白皙。
我缓步走过去,在不远处驻足,“霍小少爷?”
他转过头来,在看见我的瞬间,清澄湿润的双眸涌上笑意,嗓音清冽:“南栀学姐!”
我愣住。
回过神来后,打量了他数十秒,才从他阳光帅气的脸上,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我满腔怒火渐渐消退,试探性开口:“你是……霍让?”
霍让欣然点头,摸了摸鼻子,道:“我还以为学姐会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我莞尔一笑。
霍让。
我大学时期的学弟,我大四那年,他刚上大一,公认的系草。
大家都说他长得帅,可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眼睛,总是亮晶晶且湿漉漉的,像极了小狗。
霍让莫名有些局促,语气却无比真诚,“能邀请学姐一起吃个晚饭吗?”
“可以啊,正好晚饭还没着落呢。”
我笑着答应下来。
若是其他人,我能直截了当地当面拒婚。
但是是霍让,就没什么必要弄那么僵了,毕竟是认识的人。
霍让驱车驶离停车场,渐渐汇入道路。
在等某个红绿灯时,霍让有几分忐忑地问道:“学姐,你会不会讨厌我?”
“为什么?”我疑惑。
他双眸中划过一丝落寞,“因为我生在霍家。”
我了然,失笑道:“你是你,霍家是霍家。生在什么家庭是你没得选的,而且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是霍让,不是吗?”
闻言,霍让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谢谢学姐。”
提及此,我顺势直白地问道:“听我妈说,你要和我结婚?”
他猛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上涨红,一点儿也不像传闻中私生活混乱的霍家人,反倒像个初入情场的小男生。
一双眸子愈发湿润,慌忙解释,“我没有想过这样不经过你本人的同意,就定下婚约,只是学姐当年……”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学姐当年毕业后,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我一直找不到你,最近才打听到你就是景城沈家的,可是我去沈家,他们也不给我你的联系方式,除非我娶你。”
听到这儿,我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并不存在什么霍小少爷指名道姓要娶我之类的事。
仅仅是霍让去我家找我,却反倒被逼着,定了婚约。
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所以你就答应了?”
“嗯。”
霍让抿着唇,乖乖地点了下头,“只要能找到学姐,怎么样都行。”
我想着陶美芳电话里说的,又问:“彩礼你给了多少?”
“一千万。”
他想也不想,就随口答道。
仿佛一千万只是小钱。
“这么多?”
我惊得瞪大双眼,“不是,又是订婚约,又是一千万,你还找我干什么?”
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非找到我不可的理由。
说起来,我和他是认识没错,但也仅止于在一个社团。
况且当时我都开始实习了,只有偶尔社团聚餐,我才会回去参加一下。
和他见面的次数其实不算多。
霍让却语气坚定,“只要能找到你就够啦。”
“……”
我一时无言以对,“那婚约和彩礼怎么办?”
他愣了愣,须臾,那双小狗般的眸子扫了我一眼,才无比认真地开口:“看学姐,我都听学姐的。”
我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本来下楼前,我想得很清楚:兵来我挡,水来我淹。
但他这样,属实是把我整不会了。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开口道:“那婚约作罢吧?彩礼我会让我爸妈他们尽快退给你的,行吗?”
霍让眨眨眼,似乎并不在意,“都可以,彩礼也不用急,叔叔阿姨可以先拿着用的。”
倒是挺大方……
说话间,车子缓缓停在一家高档私人餐厅门口。
这家餐厅在景城很出名,不止是消费高,且每天只接待五桌客人,至少要提前一个月预订。
霍让下车,一脸笑意,“我记得学姐爱吃法式鹅肝,这家做得很不错。”
“我也听说这家味道很好。”
印象中,有次社团聚会,好像是订在一家法式餐厅。
当时是我发了笔奖金,想着临近毕业,就请社团的人吃了顿饭。
未曾想,他竟一直记得。
不过,相比起他今天带我来的这家,人均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餐厅内,环境清幽静谧,后院小桥流水,令人心旷神怡。
忽而,身侧响起宁清欢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就见她和陆时琛相携而来,满脸幸福甜蜜。
反观陆时琛,眼神落在我身上时,冷得像寒冬腊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背着他偷人了。
我不咸不淡,“挺巧。”
“既然这么巧,要不一块吃吧?”
宁清欢笑了笑,视线扫到霍让,眸光一动,故意道:“原来是在和霍小少爷约会,那看来不太合适……”
我将头发捋到耳后,笑得明媚,“是的,确实不合适。”
她脸色一僵,看向霍让,笑意盈盈,施展起自以为是的魅力,“霍小少爷,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霍让狭长漂亮的双眸看向她,十分坦率:“抱歉,忘了。”
言简意赅。
当着陆时琛的面,这么颜面扫地,宁清欢怕是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总,您怎么大驾光临了?也不让秘书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我也好提醒准备啊。”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招呼起来。
陆时琛脸色晦暗不明,冷腔冷调,却颇具深意道:“秘书太忙了。”
我隐约觉得有被内涵到,但只装作听不懂。
男人尴尬地笑了下,忙道:“您这边请,这边请。”
待陆时琛与宁清欢离开后,菜品也陆续上齐。
快吃完时,我借口去洗手间,想去把单买了。
毕竟没想继续婚约,我也不想欠人情。
更何况,他还比我小,没有让人买单的道理。
未料,收银员却道:“女士,霍先生每个月都会来几次的,他在我们这儿的消费都是直接挂账。”
因此,只能作罢。
和霍让并肩走出餐厅,我提出打车回去。
霍让却看着我,蓬松地刘海耷拉下来,更像只毛茸茸的小狗了,眼神真挚,“学姐,你别和我这么生疏,好吗?”
语气很软,颇有种摇尾乞怜的可怜感。
我不由扬起红唇,轻笑道:“那就麻烦你送我啦。”
临下车时,霍让叫住了我。
“学姐,我可不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
这无可厚非,我忙拿出手机,“你扫我。”
“好。”
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这才下车,想起什么,又回头看向他,弯唇道:“你今年也毕业了吧?可以不用总是叫我学姐的。”
霍让怔了怔,视线落在我身上,浓密的长睫上翘,呈出一个好看的扇形。
“那叫什么?”
隐约,似有几分期待。
我无所谓,“都行啊。”
“沈南栀。”
霍让冷不丁嗓音清脆地叫了声,末了,又似拿不定主意,“叫你名字可以吗?”
我一愣。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可垂眸对上他清澈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敏感。
大抵是在公司,总是被叫一声“南栀姐”习惯了。
此刻,被一个大学刚毕业的男生连名带姓的叫,才会觉得哪儿不对。
于是,我点头应下,“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那你快上楼吧,我们微信联系。”
“行。”
我转身离开。
刚走进家门蹬下高跟鞋,手机便乍然响起。
看了眼来电显示,——陆时琛。
怕他是有什么工作安排,我接通,道:“陆总。”
“你在哪?”
那头,男人低沉的声线传来。
我有些莫名,“在家呢。”
他语气中透着微不可查的情绪,“等着。”
“好啊,等你。”
电话挂断,我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心情颇好,哼着歌往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件真丝吊带睡裙,便窝进沙发,一边擦着身体乳,一边刷朋友圈。
——“她永远不变。”
刷到霍让半个小时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今晚的月亮。
我没有对号入座的习惯。
更何况,我和大学时期比起来,变了太多。
从小到大学,我都习惯了乖巧懂事,只有在时安面前,才会偶尔露出爪子。
回沈家后哪怕不招待见,也只是沉默退让。
真正的改变,是在我大学毕业后。
变得随心所欲,变得锋芒毕露。
“叮咚——”
身体乳还未擦完,门铃不合时宜地被摁响。
我恍若未闻,一丝不苟地擦着身体乳,待到门铃声结束,我才一边涂抹着脖子,一边去开门。
我一拉开门,就扑进他的怀里,“时琛哥哥,我香不香?”
栀子花味。
时安喜欢,巧的是,有次我意外发现,陆时琛也喜欢这个味道。
陆时琛却不悦地皱眉,“沈南栀,你以后能不能先看清人再投怀送抱?”
我乐不可支地缠住他的腰,腾出一只手点了点猫眼,“人家看了的,不可能往别的男人怀里扎。”
他这才哼笑一声,搂着我往里走,视线往下,落在我的脚上,“又光着脚,不冰?”
我撒娇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那你抱人家。”
“就你娇气。”
陆时琛嘴上嫌弃,却很是受用,将我打横抱起。
我想到什么,忽然往后退两步,横眉冷对地看向他,“等等,你先去洗澡。”
我可记得,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在餐厅是怎么牵着宁清欢的。
他轻笑,不由分说地把我摁在胸口,轻咬着我的耳垂,“洗过了,你闻闻?”
淡淡的松木冷香混合着他的气息,干净又冷冽。
是洗过了。
我被他咬得发痒,笑得明媚,仰头道:“洗了澡来找我,居心叵测。”
陆时琛打横抱起我,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你和霍让说什么了?”
“拒婚了呗。”我眨眨眼,“我怎么可能让别人左右我的人生。”
“而且我对霍让也没什么想法,只当他是学弟而已。”
陆时琛低低哼了一声,对我的回答勉强满意,而后又冷声提醒我道:“南栀,守好你的心。”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垂首封住我的唇。
今晚,陆时琛似乎比以往更急切。
我看着他那张与时安相像的脸,一时失了神。
男人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低哑又戏谑的嗓音在我耳侧响起,“都看入神了,就这么爱我?”
我回过神来,敛下情绪,嘻嘻地抱住他,“是啊,感受到我的真心没?”
“没个正形。”
他笑着揉了把我的脑袋,避而不答,话锋一转,淡声道:“你以后少和霍家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