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到沈青青短视频里绣工精美的香囊时，我正边揉着眼睛边绣花。

　　我把视频往回调了点，看清楚了她腰间的东西——绣着菩提花图案的香囊。

　　那是我送给霍逸之的定情信物，也是我绣出的第一个优秀作品。

　　17岁那年，当我满手是伤地将香囊捧在霍逸之面前时，他蓦地红了眼。

　　「痛不痛呀柏柏。」

　　他珍而重之地把香囊收在兜里，又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手呼气：

　　「你送的所有东西我都会喜欢，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我笑嘻嘻地顺势把冻红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你喜不喜欢嘛？」

　　他耳尖冻得红红的，一直说喜欢，很喜欢，眼睛里全是心疼。

　　「菩提花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想到自己要说的话，我脸有些发热。

　　「知道。」他把我的手放进热乎乎的口袋里，「增长智慧嘛。」

　　「霍！逸！之！」

　　那时我还笑他不解风情，心里隐隐地有点泛酸，可是就在高考考完当天，他捧着花站在校门口说：

　　「柏亦寒，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

　　在一起后每次和人分享我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时，他总会拿出这个香囊偷偷摸摸地炫耀，惹得人直呼虐狗，然后再抱着我暗戳戳地欢喜：

　　「我老婆绣的。」

　　可这个承载爱和疼痛的香囊，却出现在了沈青青的身上。

　　明明他曾说过会永远珍藏。

　　「柏柏，绣得怎么样了。」

　　霍逸之推门进来，看着我还在绣，皱了眉头：「怎么还没绣完？你不是最会绣了吗？」

　　我心里闪过一丝心烦，很快又被我强压下去：「逸之，我眼睛不舒服。」

　　「这是妈的礼物啊，你忍忍吧好吗？」他坐到沙发上，「这么慢，你这样哪有时间再绣比赛的作品啊？别参加了。」

　　非遗刺绣展览大赛是含金量很高的一个比赛，为了能够拥有比赛资格，我一直在努力研磨绣技，四处拜师，甚至不惜用降压药吊着我的眼睛。

　　有资格入围之后我每天都在准备我的参赛作品，如今已经完成了大半，如果不是为了给婆婆送礼物……

　　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逸之，」我压着火气，「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礼物我会绣好，比赛我也会，嘶！」

　　我的手又被针扎破了，他坐在一旁无动于衷。

　　气氛有些僵硬。

　　霍逸之以前一直不支持我做非遗刺绣，又累又扎手。

　　他不忍心我为了一件绣品待在屋子里好几个月，手上都是针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支持我了。

　　他说：「王总夫人喜欢这种小玩意，你绣一幅吧，反正你也不爱出门。」

　　他说：「这东西摆在客厅显贵气，你多绣几幅给老总，咱们眼科医院能办更大。」

　　「反正你喜欢，也不觉得累。」

　　那段时间，我的手抖得不行，眼睛也越来越难受，可他却觉得我娇气：

　　「你不是很会绣吗？怎么让你绣你就绣不好了？柏亦寒，你什么意思？」

　　我的心忍不住泛酸。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喏，」愣神时一瓶药被扔到我的怀里。

　　霍逸之靠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指却不自觉地摩擦手机背面。

　　这是他不自在或者愧疚时无意识才会做出的动作。

　　「公司研发的新药，我费了好大精力拿来的。」

　　「吃点吧，眼睛会舒服很多。」

　　我冷哼一声，把药扔在桌上，静静坐了会，又拿起了针。

　　他坐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说，只是倒了杯热水在边上陪着。

　　晚上23:55，我完成了《百鸟朝凤》。

　　霍逸之的瞌睡没了：

　　「柏柏，你绣得真好！」

　　他拿着绣品仔细端详，脸上带着微笑。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开心了。

　　太阳穴被我按出了红印，还有半个月比赛就要开始了，我的作品还剩一半，应该可以赶上。

　　希望婆婆收到这份礼物能够认可我。

　　我揉揉眼睛，感觉眼前有些发黑，变亮，又变暗，最后变得雾蒙蒙的。

　　霍逸之所站的位置一片漆黑。

　　「逸之，」我看不清身下的沙发，「你关灯了吗？」

　　「逸之？」

　　他不耐烦的声音从我斜后方传来：「没有啊，开着大灯，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举起手在眼前挥了挥，又站起来往后看，怎么这么模糊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睁着眼睛呢，我明明睁着眼睛的。

　　我抬手摸着自己的双眼，甚至想戳进去摸摸，我的眼睛在啊，怎么这么黑呢……

　　「干什么呢杵在这吓我一跳！有病吧你！」我身后突然传来霍逸之的声音。

　　「逸之——」

　　「你到底要干什么！烦不烦？」我感觉到他走了过来，我却摸不到他。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逸之，怎么会这样！」我到处走却什么都看不见，家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那么刺耳，我蹲在地上只觉得周围都是魔鬼，「好吵，好吵！」

　　「我为什么看不见了！为什么！」

　　巨大的现实几乎击垮了我，我几乎快要崩溃，我，一个非遗刺绣传承人，就这样看不见了。

　　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