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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只是想把你的账留到最后仔细清算。

  后半句话压在心底,不屑明言。

  霍一把将苏诫推倒在榻上,俯瞠他俊目:“毕竟也是十几年的情分,你狠得下心对我,我却狠不下心对你。”

  说着,语气蓦地转了个弯,意外的温和起来。

  真算那么回事似的。

  “你真这样想?”苏诫问。

  他非常了解十五岁之前的池慕的脾性,比她父母亲人都了解,外至其行为作风,内到其所思所想,他完全能看出八九分。

  而那仅有的一二分不了解,主要是她脑子太跳脱了,他总是预料不及。

  如今压制他在床的她,为报家仇不惜向敌人献媚献身的她,他委实看不透一点。

  谓听她悲哀遗憾地说此无法对他狠心的话,只能且信并疑。

  “你有此想法,是否说明我们之间还有可能?”言语间,玉泽大手缓缓靠近揪住领襟的她的手。

  瞟见他动作,云渡松开手,巧妙躲闪:“可能?你口中的可能是方才在宴堂上的要拿我严审,还是此刻的设计堵我在此?”

  苏诫道:“你因我受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来,我如何能再伤害你。”渐渐表出真心,“你也算我亲手养大,当年若非……”

  话到嘴边,他却止住,只道:“宴上之事,我是为阻止你涉险太深,无法回头,并非真的要对你动刑。我答应过世叔要护你一世周全——”

  “住口,”听他提及亡亲,云渡突然呵止,往事侵袭,胸口跟着便绞痛了。

  护她一世周全?

  呵呵,这是哪张狗嘴里吐出的笑话!!!

  转过身,不想谁看见她的异样。

  松软狐裘下一只纤秀的手摸向针扎线缠的心口,那一层单薄的纱衣之下,掩着两道寸长的伤疤:一道在胸前,一道在背上。

  是此刻说会护她周全的人在宸章殿,在百官面前,在她拔簪刺向狗皇帝时挥刀捅穿的。

  伤口结了痂,伤痂也在日夜轮转中脱落,可每每忆起此间经历,愈合的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尤其是想起故去的至亲时,更是痛入骨髓。

  “你要抓我吗?”云渡忽然问。

  苏诫闻言微怔,歪过身去看她。

  垂泻的青丝旁,她原本玉白无暇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变得灰白发暗,眼眸紧闭,眉心皱锁,看起来很是痛苦的样子。

  “慕慕,你怎么了?”他抚上她薄削的肩。

  云渡挥开:“你要抓我吗?”侧眸睨他迷惑神情,再问。

  “要动手趁早,我没心情陪你耗。”

  眼神已然又是方才那般凶悍。

  苏诫不明她反复何由,于是讷讷道:“不抓。”

  “若你还有一丝良心,尽早回头罢,免省日后死得太难看。”

  说着拂帘走出内寝。

  “慕慕,”孤肃微佝的背影疾步远去,苏诫追上,“我还能养你吗?”

  “……”

  嗖——

  一枚长针划破空气,扎在精美皮靴前。

  养?

  她是猫,还是狗,还是牛马畜牲?

  需要人养?!

  ……

  城西浚陵。

  寒时葱郁的翠植屈腰凛冽苍皑中,坚冰履人的湖面折透镜光,倒映几株巍巍雪松,影绰婉约。

  临岸,一团绒绒雪人儿抱膝蜷在堤口,纹丝不动,纷纭雪絮片片洒落,堆积在她身侧,淹去近乎一半的身体。

  “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是偷偷跑出来赏雪了。嗯……此处景色确实……容华遮月孤照影,青松愧比深蔽颜。”柔似春风拂云的声音响在银白空寂里。

  刹那即随呼啸雪风扬长散开去,冥冥宛似梦境之音。唯“容华”二字针一样刺痛了神思。

  云渡眉头一皱,苍白乌紫的唇瓣微微颤抖。

  有些烦恼,有些委屈。

  隐出宫城后,她不知该往何处去,被苏诫扰乱的心疼痛难平,浑沦穿过纭纭风雪,远离繁城,最后呆坐于此冰封的镜湖边。

  冰冷如刀的寒风肆意侵袭感知,烦躁郁闷的心绪于是才得到短暂的镇压。

  容华……

  她到底犯下多大罪,连闲慌了总爱布散苦难于世间的苍天也要来提醒她,那容华夫人的位分是她闯下的祸事。

  已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晃然更冰冷了起来,浑身毛孔簇簇缩紧,灵魂在身体里扭曲、吵嚷,仿似下一瞬就要夺体而出。

  “云侍使,你可还好?”清清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悠悠落在耳畔。

  那是来自男子独有的磁雅的嗓音,柔和好听极。

  于她熟悉极。

  神回当即,眼前落雪遽尔消失。

  云渡仰高僵硬麻木的脖子,一盖淡青的伞不知何时倾在了头顶上方。

  淡青的伞面描着三两枝白色修竹,木色的伞骨均匀分布,瞧来简洁雅朴。

  雪光透过,一罩淡淡的绿光映在眸海。

  玉般澄莹。

  公子!!!

  觉出来人,云渡狭长眸角微微一弯,郁暗眼底闪过一丝晶亮。

  呼吸里继而便蹿进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

  眼波一荡,来不及抖落肩头积雪她遂双手撑住膝,甫一将起,不料一双早不知何时冻得失去知觉的膝腿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猛一使力下差点往前倒栽向冰湖。

  “慌什么,”骨骼修长的手把住薄削的肩,男子道,“听到是我很怕么?”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堪堪能稳一稳她欲跌倒的身子。

  云渡扭头,看着风中飘逸的一袭白色幂篱。

  幂篱笼罩下,厚实的青裘裹着颀逸的身材;他的单薄的脊背因畏寒而微微缩着;白色幂帘后,隐约可见他的颌线,很流畅,某些角度看起来很犀利;乌黑的青丝半挽成髻,别在脑后,其余倾泻肩侧,额角垂下两缕,模糊了五官形状。

  单从形体与举止来看,其真容当是不俗。

  宿屿公子,竹月深宫主,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罐子。

  年龄不详,容貌不详,来历更是不详。

  竹月深,一个豢养着各色鬼魅,奇技高手的专平世间不平事的诡秘组织。

  蛰地原本是远在秘野的一座峭峰之上,但为行事便利,宫中各杰会在所要执行任务的闹市设立驻点,制备一个新的身份融入计划场景。

  譬如替云渡坐上容华夫人位置的同党赛娅——她本是竹月深北埗使掌下擅以美色杀人无形的捻魂者,若不是云渡劫斩了她的行动,凭她本事,必然已经按照公子指令顺利进入到自己的计划中了。

  竹月深宫中有东嵎、西庐、南窨、北埗四方执令使,四使各司其职,唯以每日三碗药吊命的宿屿公子令是听,不受其余同级牵制。

  身为竹月深中人,每个执令使自觉履行好手中职责,执令使之下的每个出任者同样会竭尽心力去完成自己接受到的任务。

  公子每次下派的任务皆是根据受制对象的境况精准定位到座下诡士身上,任务内容除其上峰,无人知悉。

  竹月深三千能士俊才里,唯有云渡是个例外。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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