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他站得确实巨高
陶谦想了一个早上都没想明白,曹操为什么不按设想出兵。
他曾经和心腹文武反复商讨过,并且结合了几次和曹操交手的经验,又研究了他匡亭、卞水的两次战役,认定曹操有谋略,但是却喜冒险。
险招行军的将领、谋臣自古以来并不少,成则名垂青史受数百年吹捧,譬如霸王项羽背水一战、彭城之战,不成则损失惨重,譬如曹操在卞水被徐荣大败。
可是,今日曹操却不攻了,而且停留在沛县。
沛县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贴近下邳,扼守住要道,可以让徐州的消息无法快速传去。
如果走广陵去陈留,最快也需四日,而且还需是水陆兼程,如今大战一起,更是会被严防死守,徐州等于和东面的州郡,失去了联系。
他能去请援的道路,也就只剩下了北、南两条,也就是袁氏兄弟。
曹操用父仇为名,大肆渲染徐州的无耻行径。
不……是我的无耻行径,陶谦在心里纠正了一下。
袁氏恐怕都会坐视不理,因为他们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做,那么就只能期盼兖州内部出现混乱,方才能有机会一举反攻。
接下来,仍然还是要守。
想通此理之后,陶谦对前来禀报的曹豹、陈登说道:“将兵马收缩,撤回到下邳城内驻守,把沿途的几个县放给他,留一座空城。”
徐州地势平坦,城墙不高,很难防守,唯一堪称屏障的重镇就是下邳,攻下下邳之后,郯城乃是一马平川,攻陷不难。
他不想将兵力耗费在那些矮城里,而是选择收缩在下邳,等待曹操来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消耗他的兵力与粮草。
因为一座城若是撤去守备,收走商贾、豪族,留下一堆无力跟随、没有恒产的百姓,那就是单纯想给后来者增添负担,别的不说,粮草如何解决?
你主张的所谓“仁义之师”又怎么站得住脚。
等你急得不能久持的时候,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以战养战,迅速攻城;二是马上撤走,不多拖沓。
下令之后,徐州的兵力进行了几次缓慢的撤退收缩,退到了下邳附近,建立了几重关卡。
同样没想到的是,曹操火速占据了那些没有多少人丁的城池,并且从阳都开始迁徙屯民,青徐贼百万众,有几十万人还未有恒产,他颁出军屯的奖令,谁能在这些城池耕出田土,就可以因赏赐得到官家赏赐田土,并且恢复平民身份,永居于此。
如此回应,在不到七日就传到了徐州下邳之内,文武知晓之后更加交谈哗然,因为一旦那些屯民耕出了田土,分得了原本的房屋,这些城可能就真的丢了。
而且人家还没有战损。
陶谦急得没了办法,一下子气病了,曹豹、陈登再来请见的时候,他直说再等等,再等等,等时局有所变化,再下决议。
没有人知道他要等什么,但陶公却有一种,将希望寄托于这句“再等等”的意思。
等,等什么呢?
……
陈留,长垣。
这是延津水流向东途径的县城。
张邈亲自领兵沿着这一条线,耗费三日,到达了鄄城之南,正待入城送粮。
按此前约定,他会运送五千石粮食予曹操,上百车的粮食和军资,连同马匹都是如此,正在关城外等候哨兵的盘查。
不过很快,有一人走来说道:“老太爷吩咐了,张太守亲自来拜会,不可怠慢,他就在城中迎侯,还请太守前去,这些粮草不必盘查。”
“唯。”守备听令行事,撤去了拒马等层层防备的工事。
迎张邈军进来。
这一百来车,物资丰沛,兵马森严,护卫的将士恐有千人,张邈骑在高头大马上,肥壮的身躯挺拔,气势凌然,好似东来巡视的天子高贵使者一般。
听闻曹嵩在亲自迎接,张邈面色微微动容,可是很快冷冽下来,对来人道:“请前方带路吧。”
他暗暗叹了口气。
世家交好,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在张邈的视角,看曹操可并没有那种兖州救世主的感觉。
当初曹操等同于跟着自己进的盟军,又因卞水大败,走投无路,才投奔陈留而立足,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地!
为此,张邈还损失了卫兹、鲍信这样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义士高贤!
而整个曹氏,是依靠宦官而起,在士人心中本来就已有偏见,张邈想到自己当初从不计这些出身,却仍然还是和他交好,这难道不是恩情吗?
我对他的恩情,从小到大皆未短失过分毫,但是他!却想要夺去我所有!占据我的兖州!
兖州本来就属于我的,刘岱被杀之后,就该属于我!
张邈当年有多见不得曹操受苦,现在就有多见不得他如今得势。
曹操可以当二千石,再往上,就越界了。
所以他必须要将兖州夺回来。
为此,张邈暗中早已结识了逃往到河内张杨处的吕布,而后又联合曹操的部将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共同商议,他们都因同一个事件而憎恶、畏惧曹操。
便是去年,曹操抓捕了名士边让,并且边让在狱中病死了。
这年头,病死太常见了,到底怎么死的大家心中都有数,于是他们都认为,迟早这样的惨状会轮到自己身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寻机而反叛。
现在便是最佳的时机。
曹操因“孝义”之名,不得不攻伐徐州,而他将大军主力全部带去徐州之后,自己只需要骗开鄄城,就可以从陈留放开河内援军,把吕布迎到兖州,攻下东郡等重地,曹操自然万劫不复。
一场大计,看似突然,其实他们已经暗中谋划了一年,并且和诸多雄主都是心照不宣,都要置曹操于死地。
近月来,他们惊喜的发现,在一众雄主之中,其实连袁绍都要置他于死地。
原因无他,因为曹操逐渐脱离了袁绍的掌控。
两人迟早会走向翻脸这一步。
张邈觉得,大事至此,万无一失,但是他没想到,等他进入了瓮城,前后的城门忽然间全都关闭了,本来在正前方城门内站着的曹老太爷,也笑着被合上的门挡住了面貌。
“怎么回事!?”
“曹伯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邈等人大惊失色,四处张望,回应他的是瓮城之上齐刷刷张弓搭箭的兵士。
一步!
距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
张邈心惊胆战,冷汗直流,而且有一种幻灭的绝望感如潮水般将他的理智淹没。
再走一步,他就打算让骑兵冲锋,先行撞开城门,而后打开外城、瓮城两扇门,将门外的大军迎进来,夺去鄄城,却没想到,现在是自己率先身陷囹圄!
这如何不让他崩溃!
难道说,布局早已泄露!?
不可能!
张邈深知事以秘成的道理,这等布局从来只与几位关键人物商谈。
这一年来,他们所处的位置,从来没有听到过风言风语,曹操也从来不会怀疑自己!
为何现在,陡然风云聚变!
“邈儿,”门楼上,一个高大威严的身躯遮住了视线,在千丝万缕的光亮之中自成遮影,正在俯瞰这些被困在瓮城里的人。
张邈抬头去看,赫然便是曹老太爷。
曹嵩,曹巨高。
他站得确实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