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直到开春之际受邀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时得见故人。
我没想到此生还能有与卫长赢重逢的那一日。
马车行过长街时,珠帘恰巧被风吹起,卫长赢的视线就那么避无可避的撞进马车里。
我想起幼时第一次见到卫长赢,他也是这般直愣愣的看着我。
卫长赢出身尊贵,他的祖父景安侯是随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先帝赐景安侯一脉世袭侯爵,可少年气傲,卫长赢瞧不上家族带来的尊荣,更看不起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子。
管你是什么王孙公子,只要是惹他不惯的,夜里通通套了麻袋打一顿。
阿婉那时与他同在尚林院听学,对他这般以暴制暴了的法子很是不满。
「此事虽是赵小公子先挑头,但同窗之间有些磕碰乃是人之常情,他大可以好言相劝,何必非要打断赵小公子的腿骨!」
「明日我定要去告诉景安侯爷爷,让他好好管教管教卫长赢!」
一来二去,二人结下不小的梁子。
阿婉想着灭灭卫长赢的威风,卫长赢也起了‘教训’阿婉的心思。
那晚的月亮好圆,我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被罚跪思过了,抬头的瞬间便看见沈长赢从阿婉院子的方向翻墙过来。
他的腰间还别着从阿婉那偷来的功课。
少年最坏的心思不过是换了阿婉的功课,要阿婉明日在学上丑上一丑。
卫长赢惊愕之余,连忙一把捂了我的嘴。
「嘘!别叫,我不是贼。」
其实我早就饿的没有力气了,他就算让我叫我也没力气叫。
卫长赢瞧着我没有出声的意思,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姜婉?」他歪头凑近了看我。
「不对,你不是姜婉……」
那个时候我和阿婉真的很好分辨。
阿婉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所有的人眼睛都紧跟着她,哪怕只是磕破一点儿小口也够叫人急上一急,而我却浑身脏兮兮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子里跪到深夜。
卫长赢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真是奇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跟姜婉那臭丫头长的一模一样?」
代替我开口的是饿了一天的肚子。
我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卫长赢却笑着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火红的石榴,他的眼神亮亮的:「要吃吗?从姜婉那顺的。」
我愣愣的接过。
没人告诉我,原来石榴这么甜。
甜得我直掉眼泪。
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头一次慌神,胡乱的拿袖子给我擦眼泪:「你怎么还哭了,我又没欺负你。」
「别哭了,让人看见了小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指了指他腰间阿婉的功课,抽抽噎噎的开了口:「还…还给我。」
卫长赢咬紧了牙,到底还是心一横,一股脑全塞进了我怀里:「还你还你,不许再哭得跟个苦瓜一样了!」
「小爷最讨厌苦瓜了!」
小苦瓜小苦瓜,后来,卫长赢叫了很多年,一直到他跟随景安侯远赴战场杀敌。
那年,我十四岁,卫长赢十五岁。
卫长赢纨绔的笑意下多了几分抑不住的羞赫,石榴落在他的肩头,那是少年笨拙的:「姜,反正也不会有人喜欢你这张苦瓜脸,等我立了军功回来,你就嫁给我吧,你这副丑模样只给我看,以后,我给你撑腰。」
从未被爱过的人,最能清晰的捕捉到被珍视的感觉,那时候我想,阿娘说错了。
这世上是有人喜欢我的。
卫长赢喜欢我,他说要立了军功回来娶我,他要我等他,我哭着点头,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卫长赢,我等你。」
「回来就娶我吧!」
可等待一个人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
一别四年,姜府后院的高墙隔绝了卫长赢的所有消息。
我只能偶尔从阿婉那听到只言片语。
阿婉总是叹着气,说战况如何不好,说我军节节败退,再后来便是更惨然的消息,景安侯战死,卫长赢也在战场上不知所踪。
刀剑无眼,阿婉说,战场上寻不回来的人太多了,卫长赢或许是死了,也或许是缺了胳膊缺了腿。
那时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他该多疼啊!
夜夜惊醒,我总是哭。
哭到寒冬腊月发了一场高热,险些没能熬过去,是庄嬷嬷在阿娘那磕破了头才得了几剂草药救我。
庄嬷嬷一夜之间苍老的不成样子,她抓着我的手,一遍遍的哭求:「要活着啊,我可怜的小还没尝过什么甜呢……一定要活着。」
我迷迷糊糊的想
这样也好。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半夜翻了墙,捉了老鼠蚂蚱吓唬我,不会再一口一个小苦瓜,叫得我恨不能钻进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