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坤宁宫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去了后殿的芳菲院。

　　“怜儿。”

　　看着从小侍奉我长大，随我入了六王府，又陪我搬进坤宁宫的大宫女，我勉强镇定，开口却忍不住带了一丝颤抖。

　　“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好吗？”

　　“我男扮女装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怜儿闻言面色陡然一白，不顾背后的伤，挣扎着下榻，“扑通”跪在我面前，哭道：“娘娘！奴婢对不起你！”

　　她陈列罪状，徐徐将往事道来。

　　“那时夫人怀着娘娘，即将临盆时，侯府门外来了个讨酒的癞头和尚，穿着道袍，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下人本想驱赶，但侯爷心软，赏他了口饭吃，又赐了好酒。

　　“那癞头和尚临走时忽然清醒，郑重道谢，为小姐算了一卦，留下一句‘游龙潜渊，凤飞九天’，竟原地消失不见。侯爷与夫人大为惊奇，皆以为是仙人。

　　“后来，侯爷与夫人又去护国寺寻了玄明大师。大师解字：若为男，则为‘游龙’，但注定只能‘潜渊’，若为女，则为‘凤’，可‘飞九天’。

　　“侯爷说，江家满门忠良，绝不能出反臣，何况是个注定失败，不得好下场的反臣，便在夫人生产后对外宣称，喜得千金。可夫人生的，明明是个男孩啊！侯爷说，他宁可娘娘扮作女子，居后位，一世尊贵。

　　“娘娘天生‘凤’命，那岂不是说，娶了娘娘的，不就是“龙”吗？京中传闻愈演愈烈，众皇子明争暗斗，抢着求娶娘娘。可娘娘分明是男子，侯爷哪敢轻易决断？直到陛下，也就是当时的六王爷，道破娘娘身世，说会此生坚守秘密，保证此生绝不相负。所以侯爷才决定将娘娘嫁给陛下，助陛下夺嫡。”

　　原来如此。

　　就因这虚无缥缈的两句批辞，便要强行篡改一个人性别吗？便要将一个人打碎骨头重塑，活生生扭曲吗？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下一瞬，眼泪就涌出来了。

　　怜儿爬起来扶我。

　　“游龙潜渊，凤飞九天？”

　　我重复着，将这八个字放进嘴里反复咀嚼，忽然笑起来。

　　十指紧攥，黄金镂雕甲套刺进掌心。

　　抬眉看向灯盏，明黄火烛映进眼中，明灭间眸光流转。

　　“我为什么一定要当凤？”

　　我蓦地敛了笑容，阴狠道：“我凭什么不能当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