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父亲的葬礼
“喂?”
“小落,是我。”
电话两头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女人再次开口。
“小友,你可不可以回来一下,你爸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
电话里只剩下长长的盲音。女人叹了口气,挂上电话。
父亲死了,对于父亲的死,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突然。
这几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卧床很久,这一天的来临,某种意义上说大家都在等。佝偻的身体稍微张着嘴,眼睛深陷在眼眶里。好在眼睛闭上了,不知何时身上已经换了寿衣。女人被人搀扶着走出房间。
屠叔叔看看我,叹了口气。屋里挤满了人,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不过他们似乎都认识我,拍拍我的后背。
“都长这么大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父亲家以前算是地主,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那段动荡的时间,原先的亲戚走的,逃了的不少。我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人来。不曾想场地上摆满了桌椅,当然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一个月前接到女人的电话,一直拖到一周前我才姗姗来迟。每天在外面漫无目的胡乱转上几圈。然后回去,虽然一直等待着这一天,但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却还是让我慌促。
拨开人群走上楼梯,随手关上房门。
后事交给了父亲生前的好友屠叔叔来操办。都在有条不稳的进行着,我反觉得自己存不存在都无所谓。也只不过是多了件摆设罢了
屠叔叔和几个长辈在一角落商量着什么。我的手插在口袋里,四处闲逛
“屠叔叔,叶欣呢。”
男人迎面朝我走来。
“欣欣啊,哦,好像说去同学家住几天!”屠叔叔脸僵硬的笑笑。
“哦,是么,知道了。”
“怎么了,小友,找欣有事啊,我看到她可以替你告诉她!”
“没什么,前几天叶欣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屠叔叔的手很粗燥,抓的我的双肩有点疼。
“对不起啊,小落。”屠叔叔尴尬的笑笑,“我这女儿啊调皮的很,整天口没遮拦的乱说话。说什么你也别太当真。和你闹着玩呢。叔叔啊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宝贝惯了。一听到她就紧张,所以呵呵,没弄疼你吧啊?”
我摇摇头,“也没什么,上次叶欣说我如果我去市里的话让我帮她带条丝巾,我先在正好要去,想问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又找不到她。”
“哦,就这事啊,小丫头也和我提过,叔叔太忙一直没买。这次就麻烦你了。没关系,你买的丫头都喜欢。”
屠叔叔看着我,又问道“丫头还跟你说什么么?”
我摇摇头,一副好奇的看着屠叔叔“还有别的事么?”
屠叔叔一下表情有点僵硬,鼻孔里重重的呼出气,摇摇头。
“小落!”
我转过身,屠叔叔又叫住我,一脸犹豫的看看我。
“这几天你也别乱跑了,好歹你爸也。”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不知是他太小声,又或者根本没说。
四周的大楼裸露出里面的红砖,最上层四边的钢筋简单的拧在一起。没有房顶。不过即使这样,小时候这里却也是村里最高的地方。站在这“红塔”上,可以眺望整个村庄,进出村庄的那条石板路,婆娑的延伸向升着炊烟的白墙瓦房。
小时候我经常独自跑到这里。脚下垫几块砖。趴在窗看小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大楼的楼道口,不知被谁用木板压着碎块堵住了,只留下一小小的洞,小时候可以从那里钻进钻出。再大了一点,就开始翻越窗口进来。
这么多年来,这几幢楼再没施工过。印象中是有开发商打算在这里建小区,敲敲打打了几个月,制造了几幢半成品就再没动静。原因无人知晓,反正流言很多,大部分是从长舌妇嘴里吐出的,几个老太婆围坐在别人家门口,议论着东家长西家短的打发剩余的生命。内容也没什么价值。
虽然是个废弃的小区,却无意留下了个很好的中央绿地,也就是姐姐口中的落园。成为村里孩子的乐园。有时还会为了抢个好位子而打上一架。
不过后来流传起一个捡小孩的老太婆的故事。
故事大概是说这些烂尾楼里住着一个捡垃圾的婆婆,如果有小孩子在这里玩,就会出来把她放进布袋里,然后卖掉。这个故事和村口鱼塘里落水鬼的故事差不多。都是家长怕孩子乱跑编出来吓唬孩子用的,但效果还不错。久而久之,就再也没孩子跑到这里玩了,长长的杂草也让人望而却步,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蹦出些蛤蟆啊,蛇之类的。再后来,真的有个捡垃圾的老太婆住进了这里。
回去的时候,叶欣在我背上睡着了。
侧头看向西边,夕阳西下,长长的斜晖铺路而下,草丛也变成了金色,在风中犹如海浪,波澜跃动。那些烂尾楼的砖红色与那一抹绿构成了一副美丽的油画。
我的心猛的一跳。草丛间,若隐若现一衣衫褴褛的老人,头上的草帽压得很低,平举着双臂,右手很奇怪的拿着个红塑料袋。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汗毛不觉竖立。定眼再看去时,不禁自嘲笑了一声。红色的塑料袋在风中飘了许久,终于挣脱它的手,只留下这个十字钉成的稻草人来回摇摆了几下。
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小时候,很喜欢脚下的这个村庄,希望可以和姐姐永远的留在这里,如今却想逃离。
“屠叔叔一直没结婚?”
叶欣欣点点头。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还会聊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当然彼此都会心照不宣的避开一个人。
秋落哥哥,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啊,那你现在还是不是!
叶欣!
我止住叶欣的话题,叶欣在我背上咯咯的捂嘴笑。
秋落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叶欣突然神秘的把嘴凑到我耳边。
夜,增添了几分凉意。外面的风,吹得玻璃也呼呼作响。围着棺材的蜡烛也被从缝隙吹进的风吹得扭曲,挣扎。厅内厅外已经没了连日来的喧嚣。没有了门口的吹吹打打,人群,麻将声,豆腐的味道。一切很安静。
“你累的话先回去休息吧。”
女人距坐在蒲团上。摇摇头。
“小落,你也忙了几天了,先睡吧。”
我坐在竹椅上,没有回答,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包开封的烟,我拿起来往里瞄了一眼,又放回了椅子上。东西的价值往往只能体现在需要的人身上。对于一个不吸烟的人来说,它只是些没用的干草。
我起身伸展着连日来的疲倦。从来不知道,处理后事原来也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一直以为,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就像秋天的落叶,枯萎了,落下了,腐烂了,什么都不会留下。原先的位子也很快会被新的所代替。没有谁会在意到他,毕竟这样普通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客厅已经装饰成了灵堂。大厅的南侧,顶着墙壁。放着那巨大的棺材。我问过屠叔叔,毕竟这东西如今已经很少见了。而且是如此的巨大。屠叔叔也从未正经回答过,只告诉我是从外地急着买来的,是按老礼。算是他对父亲的一点意思。
老礼,不知道现在仍还有那么多讲究,还以为这种事情早已经被人遗忘。棺材当然不可能下葬。哪怕这里是乡下。但也是上海。对于寸土寸金的上海,是不允许一个死去的人。占去着连活人都不能拥有的土地。
等到明天一早它就会整个运到火葬场连同里面的他一起烧掉。什么都不会留下。
屠叔叔一再坚持要连棺材一起烧。屠叔叔给出的的解释很简单,老礼。和那些工作人员争执了好久。最后屠叔叔提出了加钱。事情也就很快解决了。暴发户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得不承认,有时反而是最实用的。
我抬头看看钟。时针分针和秒针竟巧合的在我抬头时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