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活一次
红烛幽微泛暖意,少女的泪却一滴滴落下。
父兄战死不过一月,秦枕月就嫁进了贺家。
不得守孝,更不得哭灵,只因他们是叛国的“罪臣”。
红帕之下少女死死咬着唇,想到半生戎马只换来恶名加身,她怎么都不能平复。
她想去求太后姑母,却被告知太后缠绵病榻;想要面见圣上,却只见到了顾氏丞相。
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顶着贺家妇的名头,才幸得不被贬入官窑。
大腿上朱红布料被泪水洇湿,沉沉化开仿若一滩血迹,看得陪侍一边的婢女皱起眉头。
“姑娘莫要哭了,”她劝慰又似警告,“且不说今日大喜,顾相也交代过,任何人都不得为秦家父子哭丧。”
她的贴身丫鬟都被发卖,这婢女是贺家拨给她充门面的。说起来,她真应当感谢贺家,不嫌她是“罪臣之女”,遵守旧约娶她过门。
夜色渐浓,房门“支呀”一声,细碎脚步声越来越近。
目之所及只有眼下几寸地,她看到男子脚步定在身前。
“恭请新郎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恩爱美满。”
少女揪紧腿上喜服布料,嫁为人妇的紧张在此刻尽数体现。
秤杆挑开红帕,男子俊秀面庞镀了一层暖光,比往日更加柔和。
可他眼中的情绪却很淡,没有厌弃更没有爱慕,沉静得仿佛不认识她。
短短对视一瞬,少女便无措移开眼。
身后跟进来的婆子为两人倒了合欢酒,她接过来,饮得不知所谓。
事到如今,她没有为自己婚事做主的权力,谁肯收留她,她就在哪里落脚。
丫鬟婆子始终低着头,说了两句吉利话便退出去,吉利中掺了牵强。
新郎冷漠,新娘悲戚,怎么看都不是完满的姻缘。
房内只剩两人,这场婚事只剩最后一步——洞房。
秦枕月垂着头,眼眶一阵阵发酸。
她甚至还未见过父兄尸骨一眼,便要着急忙慌嫁做人妇。
而方才她又看得分明,贺明城心里没有自己!
“你……”
刚想开口,小腹处传来一阵绞痛。
突然而又剧烈,叫她浑身颤抖起来,身子托不住沉重的凤冠,“砰”一声砸落在地。
而她的夫婿只是立在一边,垂眼打量着她,仿佛一点都不意外。
她蜷缩起身子,怎么都缓解不了痛苦,却明白是刚刚喝的酒有问题。
“为……为什么……”
宁安王府不愿娶她,大可叫她随父兄去了,做什么要如此作践她!
望着男子冷漠的面庞,秦枕月只觉得相识十四年,今日第一回认识贺明城。
偏房传来一阵动静,红衣女子推开门,缓缓行至男子身边。
贺明城打量她一眼,随手将人搂进了怀里。
秦枕月瞪大眼睛,口角鲜血溢出,却始终移不开眼。
那是秦摇霜,从小在将军府相依为命的妹妹!
她身上的嫁衣,甚至和自己一模一样。
红烛燃得极旺,房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少女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
诡异而又荒唐。
她不甘心地睁着眼,指望他们能把实情说出来,也好叫她死个明白。
可没有,都没有,一双男女静静注视着她,似乎只等她咽气。
痛楚已由腹部传递至四肢百骸,秦枕月不再挣扎,眼前逐渐模糊。
她是骠骑将军的女儿,本该在父兄打下的盛世安稳度日,可如今,她就要死得不明不白。
甚至不知到底是宁安王府背信弃义,还是她的妹妹心怀鬼胎。
想问个明白,可眼皮越来越重。
房门处再度传来声响,她尽力转动眼珠去看,似乎是有人一脚踏进来。
至于是谁,怎么都看不清了。
罢了,不要紧,她这一生,不过如此了……
就在意识彻底涣散的那一瞬,强烈的痛楚却再度袭击了她。
身躯仿佛被雷电劈中,灵肉分离却又重新聚合,痛得仿佛剥皮抽筋!
“我真是气不过,”有女子刻意压低的抱怨声传入耳中,“你说那宁安王府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贺二,从前来家里我看他也人模人样的,翻脸不认人倒是比谁都快。”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在沙场上救下他爹,没我们将军,老宁安王都活不到封王,更不会续弦生下他!”
这是……连翘?
秦枕月艰难地睁开眼睛,迷蒙间果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快小点儿声,”另一个女子低声劝道,“别让小姐听见了。”
“你知道的,我就是憋着难受,小姐面前不会提起。”
喜庆的婚房不见了,入眼是雅致的居室。
而那两人正是她的贴身丫鬟,连翘和玉竹!
“小姐醒了?”
玉竹细心,刚发觉她睁眼便走了过来。
“小姐怎的脸色这么苍白呀?”连翘问完,又觉得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还不是退婚闹的!
少女强撑着起身,两个小丫鬟连忙来扶。
脑中惨烈的记忆与眼前平和的光景实在不符,她不确定自己是死了又活过来,还是没死透正做着美梦。
“嘶——”头痛得要命,那就不是在梦里。
她……这是又活过来了?
无措的双眼扫过面前两张俏生生的脸,没错,她们看着还如此稚嫩,至少是三年以前!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