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景和四年，冬。

　　外面寒风猎猎，纹清顶着风雪，勉强钻进了卧房的外间里，抱着两支刚抽了牙子的红梅，直等到身上的凉气散了，方到了桌前。

　　见主子依旧靠在榻上，轻声说道：“自打入了冬，前年姑娘落的红梅越发好了！”

　　榻上的女子没有动，目光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飘雪，像是没听见纹清的话。

　　纹清习以为常，自己取了青玉瓶子，将花枝子插在了里面。

　　“啪嗒”

　　纹清修剪枝子的剪刀落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云子霄骤然回神，喃喃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纹清回身去床榻上取了厚被子，想为云子霄盖好。

　　“三刻……”云子霄重复了一遍，随即推开纹清的手，缓步到妆台前坐了：“替我梳个寻常的发髻吧，我想……去清然阁，给阿娘请安。”

　　纹清有意跟过来，可听见这话，脚下不由慢了半分：“姑娘身子素来不好，夫人吩咐，平日里不要闲逛的好。”

　　云子霄望着铜镜里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语气平缓：“春日里风大，夏日日头足，秋日多雨水，冬日忌风雪，八年了……纹清，我出这院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吧。”

　　纹清不知如何作答，便不敢上前。

　　云子霄叹气：“我知道你的难处，若是往日，我必不为难你，只是今日……”

　　她顿了顿，目光往清然阁的方向望过去，轻飘飘的声音，裹进了外面呼啸的风中：“有一桩大事，等着我呢。”

　　纹清见拗不过云子霄，强笑道：“姑娘要出去走走，原也没什么的……等我去告诉了外面的红菱，让她为姑娘备上……”

　　“不必”云子霄的目光从铜镜里反射出来，落在纹清身上：“夫人责问起来，你推到我身上即可。”

　　“不必现在就去通风报信。”

　　被云子霄一语戳穿，没留半分情面，纹清当下不敢在多说，只能上前帮她将头发打透梳起来。

　　云子霄的父亲，是帝都临京的通判，也是当今淮阳侯的庶弟，她又是嫡出，合该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名门贵女。

　　可自打云子霄记事，便是在村子里的一家庄户里长起来的，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幼妹，家里吃喝艰难，可一家人温馨和睦。

　　直到七岁那年，她只是给一个化缘的和尚端了一碗水，便被瞧见了脖颈上带的七宝如意坠，那和尚执意将她带回了临京云家，认祖归宗。

　　年幼懵懂，云子霄只知道吃穿好了许多，虽然思念兄弟姐妹，可心里也是高兴的。但转年的花灯节上，她只下车买个花灯的工夫，便寻不见家里的车马了。

　　掌上明珠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云通判在临京张贴了许多的告示，眼瞧着月余都没有消息，云通判心灰意冷。

　　但不想云子霄自己找了回来，可自打回来之后，她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常年卧床休养，连院子也不怎么出了。

　　前几日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云子霄站在门口略吹了吹风，便就此病下，足足烧了三日，方才转醒。

　　人醒过来了，魂儿却丢了，云子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语不发不说，就只呆呆的盯着窗外，好容易今日说了话，谁知开口便是要往外走。

　　纹清为云子霄挽发的手有些发抖，她觉着姑娘的身上冰凉凉的，就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真好看呐……”云子霄赞了一句，纹清没听出夸奖的意思，倒觉着像是在惋惜什么。

　　红菱正巧进来倒水，瞧见云子霄已经梳妆妥当，当下便愣住了，云子霄没有理会，只是借着红菱推开的门，走了出去。

　　狂风肆虐，卷裹着冰渣子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纹清刚跟到门口，就被风掀了回来。

　　云子霄不以为然，这不算什么的，三十七天之后的那场大雪，才称作寒意刺骨。

　　而她，也是死在了那场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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