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马
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在这片空旷的野地上空急促的响起，骏马在奔腾，用双腿夹着马肚子的中年男子一手拉着套在马嘴上的套，一手握着马鞭，微侧着身子，意气风发地随着骏马的奔腾而驰骋着，时不时地鞭笞一下马屁股，那只拉着马套的手则一直不停地上下摇晃着。
他叫易漠，是一位享负盛名的关中大侠，人送外号“万里独行易大侠”。他只身从关中境地赶到这样一个江南小镇上来，而且形色匆匆，肯定不是为了欣赏，这江南小镇特有的细雨绵绵的风情了。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而且现在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必须加快前进的脚步。于是，他不再理会身下骏马操劳过度的神情，驾的一声厉喝，马鞭嘌地打在马屁股上，留下了深藏在黑棕色毛发下面的畜生的印记，同时拉着马套的手也挥舞得更快了，使得马的嘴角两边都出现了隐隐的血丝。
马嘶吼了一声，前蹄扬起，那双浑浊疲惫的老眼涌出一股身为骏马的倔强。总得让主人意气风发个够，它横竖说不上一句话，屁股上的疼痛往肉里钻入心头，它拉起头仰望天空。
它每一刻的命运早已注定，自从它摊上了易漠这样的主人，自从那位易大侠在关中那个野性十足的地方将它给降服，它就注定这辈子要死心塌地地跟随易漠左右，不管它的主人会怎样的鞭笞和拉扯它。
它的主人是位人见人赞的大侠，光凭这点它就比不少的同类要好得多，总比默默无闻地隐居山野要强不少吧？因为毕竟，它还能纵横驰骋于这样的野外，还能够被压在身上的主人当作可供炫耀的战利品，将那未被埋没的野性同主人身上的意气一同迸发于人前。
这在人的世界里，身为一头畜生的它是倍感珍惜的！
它需要它主人的鞭笞和拉扯，所以即便再累，它也只得将疲惫的泪水往心里咽，连委屈的感觉都不敢涌现，它特怕无情的人类会在发现它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将它弃尸荒野。
它特怕这样悲惨的结局，尽管总有那么一天，它会老的，它会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的，但它却总想尽自己所能去延缓自己的生命，让自己能够有多一刻的利用价值。所以，被人统治的畜生的可悲，就这样注定了下来。
自从那道凶狠的鞭影飘过它的双眼，它就没了命地奔跑，直到嘴上的缰绳狠地一拉，它才哧啦啦地再次扬起前蹄，疼得前俯后仰地在那儿不受控制地踱着马蹄，头哪还能抬起；嘴都裂开了一条缝，鼻息也都呼哧呼哧个不停。
可是它的主人压根儿不懂它的痛苦，却把它的这一切反应，当作是野性难驯下的被驯服，洋洋得意的同时还不忘假惺惺地摸摸马的脑袋，以彰显胜利者和主人的廉价关怀。
不知不觉间，他便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左右打量了一番，回想着自己此次千里迢迢而来的目的，辨明了方向后，便轻拉了一下缰绳，马的头和四肢就那样乖乖巧巧地转了方向，朝着一条漆黑的小路奔驰而去，哪里还管得了那上面锋利而尖锐的小石子？
骏马疼得龇牙咧嘴，受不了身体虚脱带来的影响，嘴角冒出了白沫。
只是它不能停下来，主人的鞭笞、拉扯仍在继续，他还需要它，所以它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意味着它没有利用价值了，停下来就意味着它要死了。
它不想死，驰骋纵横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了，那是骏马的本性和标志；所以，哪怕只能被人鞭笞、拉扯着去发挥它的本性，去彰显它作为骏马的身份和价值，它也无怨无悔！
就好像那些大侠们在所谓的大义面前义无反顾、奋不顾身、舍生取义、大义灭亲，只为了留下侠义的千古美名一样。为了那该死的名誉，人能够身不由己地活着；既然人都能够如此，它一个畜生又为什么不能为了那该死的被需要而不管死活呢？
它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怎样过来的，它只知道它马上就要不行了；对于身体内逐渐流失的生气，它奋力去挽回，哪怕只要让它停下来多歇上一会儿，它就又能够活过来了，又能够虎虎生威，继续驰骋纵横于这天地之间了。只可惜，在这天地之间，在它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它无法拒绝的人，一个让它停不下来的人！
从未涌现出来的委屈感，此刻一发不可收拾地涌现了出来，泪水也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着转，双眼无力地眨巴了两下；然后在主人继续的鞭笞拉扯下，歪着身子就结结实实地倒在了泥土地上。
在倒下之前，它还在没出息地担心着主人的安危；好在它在用眼角留恋般地望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中，晃过了主人飞身而起，安然落地的身影。它的笑隐藏在僵硬的马脸之内，然后不甘心地带着眼角流出的泪水大睁着断了气。
易漠被身下骏马的反应给吓住了，只是他毕竟是位大侠，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对于因为赶路而跑死马的这种现象，他见了何止百遍？应该说是很常见的。但是，眼前的这匹马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大侠呢？
夜深人静，在这样的一个野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想要上前去释放自己内心感情的举动，突然间就被犹豫给阻断了。
他做贼般地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便收起了贼眉鼠眼的模样，然后嘻嘻笑着大踏步地走到了已经死去的骏马面前，沾上泥土的鞋本能地转了个方向，没有过多犹豫地远离了骏马的尸体，朝着远方走去，留下的只有不甘心地大睁着双眼望着人世间的骏马。
终于，它不可避免地曝尸荒野了，悲哀也终于从天地间降临到它这样一个畜生的身上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