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问路
x市是省会城市,清池村是邻市下属县的一个自然村,离x市三个小时车程。张仙女只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坐上了去x市的市际班车。车子上了高速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
她陷入一个短暂的梦里。
“噗噗噗!”水开了,水蒸气推着水壶的盖子,发出声响。
屋里光线昏暗,是冬天的早晨,烤馍片在炉子上散发出焦香。老大拿了一块儿馍片,背着书包走进屋外的黑暗中。
“噗噗噗!”水壶的盖子仍在响动。
“老马!水开了,把水灌了。”她努力嘶喊,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想爬起来,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马骋光着屁股下炕去尿尿,尿完了,朝炉子跑过去。老马不知道去哪儿了。
“别动!烫!”她喉咙里像塞了棉花,毛剌剌的,话音压下去了。
只听见“咣当”一声,水壶打翻,“刺啦”,沸水在皮肉上滚过,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腥味,昏黄的光线里腾起了白气,马骋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她挣扎着,梦魇出声。
……
是个梦。
她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x城越来越近了。楼房渐渐稠密,也越来也高,车多起来,挤在一起,像下雨前的蚂蚁搬家,密密麻麻排起长队,天色变成蟹壳青,一丝风都没有,好像快下雨了。张仙女觉得胸闷得难受。
下了班车,按照儿子的指示,出了客运站,乘坐15路。她知道要投币,提前从口袋里找了一块钱纸币投了进去。
公交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达终点。
她下了车,四顾茫然,脚下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旁边是个小广场,她打算给马骋打个电话,一摸口袋,手机没了,顿时慌了。该不是丢到公交车上了?还是小偷偷了?
她那个手机,是个三四百块的老人机,只能打电话,铃声震天响。她在所有的口袋里又找了一遍,确定丢了。
张仙女有点慌,稳稳神,老话说“鼻子底下就是路”,她先去旁边的小卖部问人:“姑娘,这里是芳菲南苑小区吗?”儿子的小区叫芳菲南苑,芳菲北路176号,她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这里是东区,还有个西区,你找哪个?”
“南苑,我去芳菲南苑。”她以为对方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是芳菲南苑,芳菲南苑分东区和西区,你找哪个?如果去西区,你从芳菲北路走到头就到了。”女孩耐心地解释。
张仙女被绕晕了,什么东南西北乱七八糟的,没听儿子说过啊?她尴尬地笑笑,向店主道了谢,又去站牌底下看了看,看不太懂,又问了问人,才知道,这一站并不是终点,终点叫芳菲北路,这一站叫芳菲北路南口。她下错站了。
怕儿子着急,张仙女又回到小卖铺给他打个电话,现在小卖铺已经没有公用电话了,那个店主女孩把自己手机借给她,她不会用,面露难色,女孩只好划开屏幕,帮她拨出号码。拨通了,那边占线,挂断后再拨过去,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听。女孩摊摊手。这时,店里进了顾客买东西结账,店主忙了,张仙女不好意思再打扰,道了谢出来了。
她决定再乘坐15路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在站牌下等了一会儿,有个发传单的走过来,笑容亲切地叫“阿姨”,然后发给她一张花花绿绿的传单,说:“欢迎您来试听我们的手机体验课。”
张仙女接过传单,觉得这纸硬挺厚实,正好这半天她来回走动腿疼了,坐到花坛边垫屁股正合适。
车来了,她收起屁股下的纸,慌慌张张上了车。坐了一站,听车上报站说“芳菲北路到了”,才放心下了车。
下了车她又问了一个人:“这里是芳菲南苑小区吗?”
“对,这里是芳菲南苑北区。”对方是个推着童车带孩子的老大姐,看起来是这里的住户。张仙女松了一口气。
之前约定的到站马骋来接她,她也不敢乱跑,死等。太阳从阴云里冒出头,九月的大太阳还毒辣,路边的树像新栽的,还没成荫,想找个背阴的地方都没有,她把那张传单掏出来,垫到一个台阶上坐下来等,没多大会儿就热得冒汗。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马骋抱着孩子从另一辆15路公交车上下来了,母子俩一眼看到对方,还不等张仙女开口,马骋气急败坏先埋怨:“你跑哪儿去了?咋不接电话?急死我了。”
张仙女看到儿子,提起的那颗心放到了肚子里,面露愧色:“我下错站了,手机还给丢了。”
“给你说芳菲北路,芳菲北路。”
这小子,从小被惯坏了,脾气臭,张仙女又热又渴,忍不住埋怨:“谁让你不说清,你家叫芳菲南苑西区?”
“对啊!这里是二期,叫西区,你不是来过吗?”
“我就跟你英姐来过一次,七拐八拐的,哪记得清?”
登登被马骋抱着,先是在站牌下等,后来没等到,又到对面坐15路去芳菲北路南口站,来回折腾,这会儿已经烦躁不安,在马骋怀里扭手扭脚。张仙女看着小登登红扑扑的脸蛋,又心疼又喜欢,伸出双手:“来,奶奶抱。”
孩子六个月了,认生,不认识亲奶奶,往马骋怀里躲,张仙女再叫,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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