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聚会
八年后。
张桥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板凳：这是只使用约有十年凳子，仿清代的圆凳制成的；上下略窄而中间宽鼓，凳子因为过于沉重，不断地被人拖动着，大概还在某次搬家中被摔过。
所以，其中一条腿断了。
张桥用最原始的方法修复了断腿：将断处锯下，塞入修补木腿，用垫片将修补腿固定，接着向修补处注胶，最后将木凳面放上几本书来压重。一天后，才轮到他展现自己最善长的一面。
张桥在断腿上端修补处画上数片祥云，云朵宽厚，带着左右对衬的波浪，又在下端绘上了一艘扁舟，舟上坐着渔翁正在垂钓。
果然，凳的主人来取凳子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这不是修腿，简直就是重筑了这凳子的灵魂。”
张桥笑了下，他的手机发出嘟的收钱声音，接着，又来了一条信息。
“张桥，我是庄方，高中同学准备在下周一起聚聚，好些人都想见你，阿元啊，吕涛啊，对了，晶晶也来了，我都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你知道，那件事之后，她就离开了河西市。”
张桥的心里微微一动，他想到了钒晶晶，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自己手套戴在她的手上。
八年前的记忆，一点点涌了上来。
“不论到哪里，都能戴上它。”张桥低声说道，“就算到了南方，那边的冬天也很冷，你会用上的。”
他记得晶晶嗯了一声，转身就想离开，张桥紧紧地握住她右手的食指。
“放手。”晶晶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们家的吗，说我妈是鼠精看上的……”
还有更难听的，说钒婷勾引了老鼠，所以，那些老鼠才会在12A号二单元一室里，展开了一场决斗，获胜的老鼠，就会夺得美人的芳心。
这就是著名的河西市著名的。
在十一月底的寒冬中，晶晶家的空屋里，突然间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模糊，像是说话时，嘴里含着的什么东西。
“我们，要尽全，全力。”
“找到，找到他！”
客厅的窗户露出一道缝，里面的声音传来出来，一个准备给女儿买夜宵的母亲，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
“我，我感觉有东西要进来！”
“啊！”
嘶咬声，惨叫声，还有东西落到地下的声音，那间空屋突然间沸腾了起来。
那位妈妈立刻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恐而又不可思议的场景。
河西市包装厂住宅西区12A号楼二单元1室，是间等待出租无人居住的套房。
在那空屋里，地面上满是血污，却没有一丝人的血迹与肉。
张桥的父亲张诚，作为专家对现场进行二次勘查，得到的结果，与警局的胖法医一样。
老鼠曾经在那里撕杀过，但是没有任何人受伤。
很奇怪，但是人们会用更奇怪的方式来解释这件事。
流言蜚语像野火一样燃烧着。
“唉，老鼠在那里出现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看中了同一个人。”
“谁？”
“你们不知道吗，每五十年，我们这儿的老鼠都要娶一个妻子，这次，这些鼠精们看中了同一个人，就是那屋子里的……”
“我的天哪，怪不得。”
这种话，当然也传到了张桥的耳朵里。
晶晶微微抬起了下巴，她的下巴微微有点翘，这是小时候练舞蹈的后遗症，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感情。
好像有点感激，又有点点害怕。
“我得走了。”钒晶晶低声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见面，我会把手套还给你的，还有，再还你一个……”
她突然间捧起了他的手背，在上面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掉头就走。张桥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半天，只能闻到手背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
就在这时，张桥的手机嘀的一声又响了，是高中同学阿元的电话。
在河西三中读完高中的同学里，阿元是为数不多还留在那座西北城市里的，她的父亲开了一家超市，现在已经成为河西最大的连锁超市了。
“张桥。”阿元大大咧咧地说道，“你的工作转型怎么样了？”
张桥苦笑了一下，他是画师。人工智能的风潮一来，大部分画师都失业了，他接不到街头广告画的订单，干脆自己出来做一名家俱修补师，这种小众的职业，倒也蛮适合他。
“我觉得还成。”张桥低声说道，“对了，我听说咱们要有聚会是吗？”
“老庄搞出来的，我听说他想众筹做什么生意。”阿元笑着说道，“你回来吗，我听说晶晶要回来。”
“你怎么样？”张桥随口问道，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错了，低声问道，“你们超市仓库里，有老鼠吗？”
“我们的超市基本上都看在新区和北城。”阿元笑着说道，“不在南城。不过，现在老鼠变得少多了，很奇怪啊，以前到处能看到他们。老鼠现在好多了，我觉得是变聪明了，他们不想暴露，被我们发现。”
河西市出现了一种机械狗，这种机械狗从手掌一般大小，到一尺不等，机械狗身上带着电击枪，能够捕杀老鼠。
“老鼠越来越少了，我爸说，老鼠大概改变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阿元笑着说道，“也许，他们变得越来越像我们了。”
张桥听到自己奇怪地笑了一下。
“还有，我们仓库里有摄像头，感温器，最重要的是，我这里装备了好几台机械狗，就是能自动巡逻、带着电击器的那种。根本就看不见一只老鼠。这些玩艺好像知道在我这儿讨不到便宜的，你要回来就回来吧，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是啊。”
“你想过我吗？”阿元突然问道，张桥只觉得舌头微微有些干，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阿元笑着说道，“我猜没有。”
其实是有的，张桥在心里说道，但他不知道怎么了，即不想承认，也不愿意说出来。
“我回去。”张桥低声说道，“我订后天的火车票，我去见见你。”
“好啊。”阿元低声说道，“那天我有事，就不去接你了，你回来，记着给我发条信息。”
张桥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听到了卡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那天晚上，张桥一个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记忆里的点点滴滴，都从黑暗里慢慢的翻滚了起来。
在河西四中里，钒晶晶大概所有男生嘴里讨论过最多的女孩，她的秀美、柔弱，还有那股让看起来就想拥抱怀里的感觉，那种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怜爱。
但张桥知道，还有一个原因，让大家对钒晶晶很感兴趣。
晶晶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也许很多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想法。
单亲家庭的女孩受到欺负，也不敢反抗。所以，占她的便宜，也许最容易。
也许晶晶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她是最容易受到欺负的那个女孩。她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即使到了高中，好朋友也不多，大咧咧的阿元是一个， 张桥是一个，庄方是一个。
庄方这家伙除了爱吹牛，心地倒是不坏，张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庄方从大学时候就开始做生意，一直做到现在，除了在各种饭店混个脸熟，啥也没有混倒。
庄方起头，阿元会在，晶晶会去的，对吗？
但是老鼠，那些南城里的老鼠，他们会记得晶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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