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的嘴都长在人家身上,要说啥你还能阻止?”
老周氏一脸淡定的继续做衣服,“至于唾沫,哼,难道村里别人家都干净得像块白布?”
谁家没点见不得人的丑事。
鲁氏道:“可也不是谁都是秀才家!”
老周氏手上的针在指头上刺了一下。
鲁氏的这句话,就像一根针直插她心上,没错,整个窝子村,就他们老周家出了个秀才,可偏偏那不知廉耻、未婚先孕的闺女就出在秀才家。
读书人家出了这样的事,远比一般的农民家要来得羞耻和难堪,读书人,好比圣人啊,然而却……
“人人都说咱们家风……”鲁氏继续嘀咕。
“够了!”老周氏打断她的话:“你要是嫌弃周家,大可以自请下堂,哪家光明往哪去。”
眼看婆婆是真生气了,鲁氏就换了个嘴脸,主动上前,帮婆婆缠起绣线,道:“娘,我这不是嫌弃,而是为了咱们下一代担心啊!您看,大军都快十六了,秀儿也是大姑娘了,都是能定亲的孩子吧?”
她小心的觑着婆婆的脸色,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就下了一记重锤:“就算是大军他们还小,亲事可以往后提,但小叔呢?都满打满十六快要十七的人了,该成亲了吧?您不是打算给他说竹子镇梁秀才家的姑娘?”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要问老周氏的心头肉是谁?不是唯一的女儿周英梅,也不是她的大孙子小孙子,而是她的老来子周学礼。
周学礼是老周氏快近四十才得的,自小就在老周氏的百般宠溺中成长,亏得他承继了老周秀才的性子,并没养歪。
可周学礼也没继承老爹的学问,在读书上,有点愚钝,以至于启蒙后,周秀才知晓他的资质后,就放弃了。
所以,周学礼十来岁就没读书了,而是管起了家中的田地庄稼来。
庶务代表着掌握钱财,鲁氏是不满的,可头顶上有公婆,现在公公没了,还有婆婆呢,也轮不到她做主,再眼红,也只能受着,暗地里骂老周氏偏心眼。
早之前她就听到婆婆说给小叔子准备二十两的聘礼,再打听到原来是想给小叔说竹子镇梁秀才家姑娘。
这不,她拿这事来说事,就不信老太婆无动于衷。
“……秀才家,肯定注重名声啊,娘,您要给小叔说那梁姑娘,有小姑母女俩在这搞事儿,人家能愿意?”鲁氏故作叹气,又擦着眼角道:“读书人家最重视名声,小姑这样,人家还不得说我们家风?”
老周氏的脸黑沉下去。
鲁氏继续卖力上眼药:“娘,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小叔、大军,还有秀儿,他们有什么错?凭啥要为她姑犯的错承担?这不冤死了?”
“那你想咋的?把她母女俩给勒死埋了?”老周氏黑着脸道:“别忘了,你公公死的时候,你们几个,还有我这老太婆在他面前咋答应的!”
她收起装着剪子布料的簸箕篓子,转身回屋。
而鲁氏,愣住了,当初咋答应的?
老周秀才临死之前,把一家人都叫到床前,逼着大家在他跟前发誓,不能在他走后,就对周英梅母女进行驱赶或欺侮,绝不能逼着她们往死路上走,反而要护着她们,否则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想到这,鲁氏打了个冷颤。
罢了,反正大军他们还没说亲,要急的,是婆婆小叔他们。
而回了屋的老周氏,盯着房中自家老头子的牌位,恨声道:“当年你抱着她来逼我养,现在你死了也要护着她。别的也就算了,学礼的亲事要真因她黄了,就算天打雷劈我也要她好看。”
捏了三支香点燃插在香炉上,老周氏就坐在炕床上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对于周家这么一个小插曲,五福母女自然不知,此时她们站在镇子上的锦绣绸缎庄交货。
周氏的绣活做得好,所以一直在这个绸缎庄上接活,绣些手帕小插屏之类的,以此为生计。
掌柜的叫容娘子,三十来岁,和周氏的关系不错,看到五福时还夸了一句长成大姑娘了,又给她一碟子芙蓉酥吃。
交了货,容掌柜怜惜的看着周氏,叹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道:“你还是不死心,还在等么?”
她知道周氏一直带着五福在村子里过活,哪怕遭受白眼,也要赖着,其实就是为了那个负心汉,怕他来了找不着她。
周氏脸一凝,唇抿了起来,道:“我总是要等的。”
看她那副固执而又痴心的样子,容掌柜便道:“好妹子,我知道姐姐这话你不爱听。但这么多年了,你等来什么?姐姐走南闯北,什么男人没见过?他真有心,哪会让你等这么多年?”
周氏脸一白,泪盈于睫,哆嗦着唇道:“好姐姐,他,他只是被耽搁了,或是有苦衷而已,并不是故意不来。”
容掌柜看她执迷不悟,不禁又恨又气,真真是个痴人啊。
“好妹子,就这么等,是等不来结果的,五福明年就要及笄了,你还能等多少年?”容掌柜咬牙,道:“与其空等,不如去找吧!”
周氏一怔,抬起头看着她,去找他?
“你不是有婚书吗,不是也知道他是谁吗?”容掌柜道:“不如去找一找,不管怎么个结果,也算是个交代。”
其实,所谓婚书,只怕是个幌子,要是有心骗她,只怕那人连名字都是假的。
周氏有些迟疑,道:“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只是听过说是上京人。”
“那就去上京找。”容掌柜道,其实她并不建议周氏去找。
找不着是个苦,找着了,只怕会更苦。
那人有心早就来了,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必定另有妻室,儿女成群了,周氏找过去,该如何自处?好的不过是侍妾而已,坏的,只怕连命都没有。
她说出这个建议,不过是看她空等多年,心中不忍罢了,有些人,总要碰了南墙,才知道幡然醒悟的。
走出绸缎庄,周氏的心情显得有些低落。
五福看着,暗暗摇头,她耳力好,刚刚周氏和容掌柜的话,她都听见了。
去找那个负心汉?
五福表示不认同,首先不确定这人在何方,身份是真是假,光凭一个名字,这人海茫茫的怎么找?
就算运气好找到了,打死她也不相信那人十几年来还没成亲,而等着一个名不经传的秀才女儿。
而若是她那个‘爹’成亲了,她们母女上门认亲,那就成了尴尬的存在了。
五福自行脑补了一下那认亲画面的鸡飞蛋打,不禁打了个冷颤。
让自己处在尴尬的境地,五福不会做。
不过若是周氏真动了这个去寻爹的心思,她大概也不会劝阻。
毕竟她骨子里只是个‘外来人’,她有什么资格去批判一个有着拳拳爱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