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似是故人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酒娘越发觉得,她现在的日子可比她做人时过得还悠闲,真可谓是日日悠闲日日乐,晒着太阳喝着小酒,这日子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可知当初她还不想来呢!看来姑姑这回可算是做了件对的事。
当时姑姑是怎么说来着,她想想,奥,是这么回事:
“姑姑来的也太不及时了些。”
“这话,莫不是我来晚了。”姑姑转身,一脸笑意地看着酒娘。
饶是同为女子的酒娘,也差点被姑姑给迷住了,倒不是姑姑长得难看,相反,姑姑可是幽冥界的第一美人,姑姑唤忘川,忘川便是忘川河的忘川,姑姑的名声大着呢,六界人都知忘川河能吞噬一切魂灵,她便是忘川河的化身。
“岂是晚了一会儿,我这儿的麻烦事都解决完了,姑姑才来。”
“那正好,两件事并一件事,倒省了我不少时间,酒娘想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事。”
还能有什么好事,姑姑回回来回回给她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例如上一回,姑姑说他被关于十八层地狱,她想去探望,姑姑却始终不肯答应,她闷了好些时日,后来一想,姑姑还不如不告知她此事为好;上上一回,姑姑往她这莫停留送来了一饿死鬼,硬生生地吃去了她一大片心血;上上上一回,姑姑说请她去忘川河旁走一走,彼时河畔彼岸花开得正盛,实在是美极了,却不料姑姑将她拉来实是为壮胆,河畔一岸的彼岸花被她拔了个彻底,这下惹了大事,被无知鬼告到了帝君那儿,她又倒霉地替姑姑背了黑锅,索性后头未有后续,不然她铁定是要和姑姑断绝来往。
这一回,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想也不想地便回道:“不想知道。”
“你当真不想知道?”忘川故意地问着,“哎,当真是可惜了,酒娘就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这回,我可不是来给你送坏消息的。你的那一位现下已不再十八层地狱了。”
“既酒娘不想知道,那我也不想说了,可怜了我白跑了这一趟。”
确实,酒娘动心了,只要一听到有关他的事,管它是好还是坏,她还是想要全部知道。
“姑姑辛苦了,酒娘这儿有新酿制好的忘忧酒,还望能够品尝。”
忘川一脸笑嘻嘻的,她早就知道,酒娘不会真的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过是引引她而已,“忘忧酒为我留着。”
“也不知是谁传的这个消息,传来传去到我这儿竟已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貌似是说千年前的痴情帝王现已刑满释放,如今已投胎人世间了,我疑虑他们说的痴情帝王该是你的那一位,便去打听,果真是。这下你可开心了,也无须去担忧了,不过,我告知你一声,你我之所以迟迟不知晓这个消息,我想这该是帝君作的主,他应是不想让你知道。”
“他走了,你怕是又落了空,朝思暮想不是滋味......忘川我好人做到底,去看看你的夫君吧,现下他该成人了。”忘川手中拿着一个通体泛着白光的圆润珠子,酒娘认得,这是聚凝珠。忘川曾经拿出来给酒娘瞧过一次。
当时姑姑忘川还好一番介绍了她的聚凝珠呢,她说这珠子凝聚了她的大半修为,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物,这本就是她日常时时贴身携带着的,如今就这样轻易地送给了酒娘,酒娘怎么能不震惊,怎么能不感动。
“这下我可是花了大血笔,你总不能再不给我面子。”
“多谢姑姑,酒娘实......”
“你若再敢拒绝,我便再多放几只饿死鬼,让它们吃光你莫停留里的心血。”她打断了酒娘的话,照酒娘的性子,酒娘定会将话说绝。
如此,酒娘再拒绝也无法,她就在姑姑忘川的推搡下来到了人世间。
她又倚在了窗户边,手又不由地摸向了颈间的聚凝珠,她感叹道:果真是个好宝贝啊!她能在人间来去自由,也多亏了聚凝珠,不然就凭她一个只有千年资历的小鬼,怎么敢在白日里走动自如。
“夫人,人已经劫来了。”流年这小丫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向酒娘邀着功。
“谁让你去劫的,我说的是请,请过来。”
酒娘扶额!可知她之前还特地与流年小丫头反复叮嘱了好几回,让她万不能去劫人,她倒好,转身便忘了个干净,她深刻怀疑姑姑忘川是给她派了个善添麻烦的。
天启朝虽民风开放,但律法森严,天子脚下,新科状元爷竟被人给劫了去,说出去不得闹了笑话,出了乱子。
诚然,流年脑子简单,完全没有想到这么深层次的含义。她认为,夫人叫她去请人,人家还不一定承这个情,与其费那么多口舌劝人前来,还不若将人劫来更加省时省力。
“那要不然,我再将人送回去,然后把人请来?”流年极力思索着解决之法。
“不,”酒娘制止了流年头脑中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是让他进来,我自己与他说道便好。”
“好嘞!”
流年屁颠屁颠跑去请人的间档,酒娘又略饮了几口忘忧酒,似是有些微醺之感。
恍惚间,酒娘好似看到了他,昔日他每每上她这儿来时,从来都是不带丝毫动静,就是怕打扰了她。
透过眼前的这位,她不禁看呆了,以至都不由自主地喃喃着,“是你!”若是他还在的话,不知是否还会如此俊朗。
她收回了心神,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今日倒是有些对不住了,流年小丫头不知轻重,浊酒一杯聊表歉意,还望莫要见怪。”
她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倒满了酒,遥敬着他,也无怪乎他如何做法,便是将酒一饮而尽,这是为流年的无礼行为赔罪。
然若风就着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这便算不将此事放心上。
放下茶水那刻,他状似漫不经心问道,“小姐可还好?”进得门的那一刻,他分明是瞧见倚靠在窗前的女子满面愁容,尽管她掩饰的很好。
“无事,方才似是见到了故人。”他算是自己的故人,不是吗!一个当初一个现今罢了。
“小姐是说若风像小姐的故人。”
“似是故人来!”酒娘闭上眼,仿似想到了什么,“怕真是许久不曾见了。”
“情乃人本固有,情乃人之常有。”然若风的话如“魔音入耳”,听在酒娘耳里却又不是她所认为的令人生烦,“不是许久不曾见,只是姑娘已将情放在心里罢了。”
与他对话,酒娘头一次地未有回话,与他越接触,她就越发觉得这个“木头”取悦人的本事倒不少,想来必定虏获了不少姑娘的芳心,要不然他怎么能做为朝廷状元,为百姓谋福祉呢,她对他也并非真的一丝都不知。
“不知姑娘唤若风前来有何要事,姑娘,姑娘......”然若风连声唤了几声,酒娘才回过神来。
她竟然走了神,索性反应及时。她发现一件事,自与这木头的几番对话,这木头唤她的不是“小姐”便是“姑娘”。他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店里的无论是打杂的伙役还是酒肉之客,皆称她为“夫人”,这是她酒娘的规矩,宇夜那小子怎么会没和他说清楚。既将他带来此处,便应明白她的规矩。
“姑娘?许久未有人唤过我这二字了,酒娘,我的名字。”
酒娘笑笑,没有人能破坏她的规矩,即便是当今的圣上,也不能有这个例外,更何况是当朝状元——然若风呢!
然若风一愣,也是,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样的规矩呢,只不过这“姑娘”叫顺嘴了,想改也难改,他顺着她的话道:“如此,便真的要改口了,”他转念一想,“九娘,是排行第九?”
酒娘哑口无言,也罢,叫错也理所当然,“酒娘,不是九娘,酒,忘忧酒的酒。”
瞧他愣神的样子,她真怀疑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见他仍不动摇,她怒从心来,“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他似已回神,才道,“不知夫人找若风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感情她与他说了半天的话,全是白说,只听他又道,“若风有一事不解。”
“说!”
“这‘夫人’二字从何而来。”
他是第一人问她,除却幽冥帝君等知情外,从未有人问过她,仿若那已成了本应理所当然的称呼。她知这六界生灵是如何传她的:无非是未嫁人的孤鬼想嫁人想疯了,偏要外人称她一声夫人,真不知她是谁的夫人;亦或是莫停留的酒娘有个怪癖,一声夫人才能逗得她满意。
可知,她原本也是一个有夫君之人,“瞧见我这挽成妇人髻的发了吗,我可是一位有夫君的人哦。”
他犹豫了半天,才道:“不知有句话当不当讲?”
“直说便是,有何当不当讲。”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往事成追忆,一切心中留。若风再怎么像夫人的故人,也只似是故人来,现实与虚幻总要分开,直视前方路,一杯忘忧酒虽能忘忧,可无法忘本,从来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又怎样,我就爱自欺欺人。”猛喝一口酒,不料却呛到了喉咙,咳得她差点将心肺都吐了出来。她就不该让他说话,说的话太真,她不爱听,她就爱沉浸在一切虚幻中。
她的夫君虽已去,可她从不曾忘,是以一身素白衣,时刻提醒自己不该忘记,作为一名女子便是嫁了人,一辈子不管为人为鬼,都须为夫君守贞节。更何况,她的夫君乃她最爱之人。
她不得不说他是个眼尖的人,世上爱穿白衣的人并非只她一人,就像他,总听人道当朝状元然若风总是一身白衣,看的他人总以为他要乘风而去,羽化成仙,再比如说那宇夜,无知的小王爷,也时不时地着一身白衣,怎他就瞧出了她着了一身丧服。
“夫人......可还好。”
“有事又如何,无事又怎样,总归是要不了人命。”
然若风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了出来:“喝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妙。”
这是她与他的第二次见面,他却实在地劝了她两回,“你可知你与我那故人究竟有何差别吗,”她望着他,又道,“他从不会劝我少饮酒,这是你与他的差别,单是这一点,我就能清晰地将你与他区别开来。”
“您能如此想,便也再好不过。”
酒娘未再多说,她没有告知他一点的是她的故人从不劝她少饮酒,皆是因为她以往从不饮酒。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他归去,她随他一道入得地府吧。
“似是故人来,似是故人来,故人何时来,故人又何时归......”仿似陷入了魔障,酒娘重复着那不尽相同的几句话。酒杯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猛然想起屋内还有另一人的存在,她抬头,哪还有然若风的身影,怒气止不住上涌,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竟也不和她打声招呼。她这个主人以诚待他,他居然忽视!
适才酒杯摔碎后的声音,提醒了她一件事,她的白玉酒杯,天大的事!她特地派了流年在莫停留门口堵截然若风,只要他一出现,便要将他请进屋内,向他讨要白玉杯。可是方才她只顾着沉浸在她的故人回忆中,貌似他好像问了她什么,她未仔细听,真是悔极了!
不管他有没有走远,也不管他还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不顾一切,朝门口大叫了声:“然若风,我的杯子!”
恐怕这十里开外的人都听到了酒娘的叫喊声,冷静片刻,她又冷不防地道了句:“我的故人,你可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