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天下》在线阅读

第十六章 季子

　　婢女口中的先生自然指的是式微。

　　这是在邀请式微到厅中进行辩论交流。其实这种场合士子间进行观点论证、学术交流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说好了，便能一夕之间声名大噪；即便是说不好，也无多大影响。

　　式微放下手中的酒杯，在婢女的带领下，顺着楼梯缓步而下。

　　但见楼下大厅正中间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长袍，黑发整齐的绾起，面容干净，五官生的并不是很出色，可是拼凑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很是清秀，大约古人常说的眉目清秀便是这种了。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初时，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神情，可是随着式微从容不迫地走到自己身前，男子眼中的惊讶变成了些许的敬佩。

　　“阁下过奖，在下式微，字谨言，还未请教尊下名讳？”式微拱手作揖道。

　　“在下苏秦，字季子。”

　　苏秦！式微眼孔猛的一缩，大名鼎鼎地苏秦！将齐国整的差点灭国的苏秦！，兼佩六国相印，使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的苏秦！

　　这个战国史上著名的大咖竟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前，式微定了定心神，可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刚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苏秦笑着说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请不吝赐教。”

　　胜读十年书！也不知道鬼谷子老先生听了这番话，作何感想，式微心里嘀咕着，可是面上神情却丝毫不变。

　　“不知苏子何事不明？”

　　“当今各诸侯国都推崇以武力兴国，尊下以为然？”苏秦拱手道。

　　这个问题看似不难，挑个观点，摆点论据便都能说上两句，可是想要说好，说出新意，说的人人心服口服却很难！

　　随着苏秦的话语落，酒肆里静然一片，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式微身上，或好奇——这小小少年会说出怎样精辟的话语，或幸灾乐祸。

　　“当今天下礼乐崩塌，各诸侯国间因利结盟，亦因利结仇，毫无道义可言。”式微略一沉思后，朗声说道，“是以，若想护卫疆土，尚武兴兵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原以为会听到别处一裁的观点，结果还是老调常谈，一时间，众口哗然。

　　“但，”只是稍微一顿后，式微抬高声调继续说道，“从长远考虑，单靠武力想要实现强盛之路，却又很困难。”

　　苏秦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愿闻其详。”

　　“春秋之时，不乏富饶的诸侯国，可是他们最终却全都被吞并灭亡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不具备保卫自身的能力，可是却又有惹人眼馋的身价而已，”式微徐徐说来，“就像一个妇孺，揣着千金，走在流氓满地跑的街道上，若是不被抢，那才是怪事一桩！是以，无论一国也好一家也罢，若想不被他人欺负，不被他人灭掉，必须要强大起来，而这个‘强大’自然也包括军事武力的强大。”

　　“好。”雅间的蔡照带头叫好后，众人皆跟风附和道。

　　随着式微轻轻抬起手臂，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酒肆内又恢复了寂静。

　　“但若是一味地只追求穷兵黩武的霸权主义，那必然也不会走的长远，”式微继续说道，“吴王夫差铁骑三万，横行一方，但最终又如何？”式微说罢，抬头扫视了一圈，“勾践的三千越甲便吞了吴。”

　　眼神所到之处，众人皆是一惊，明明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可是这双眼睛却仿佛有着看透万物的睿智隐藏其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便是民心所向，天下归心。”式微一字一顿地说道。

　　众人或震惊于式微的言论，或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深层含义，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先生的意思是，吴国是灭在了百姓手中？”苏秦思索片刻后，反问道。

　　“正是。”

　　这一观点前所未闻，可是却没有一人出口质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候下文。

　　“吴王夫差暴政累累，为一己私欲置子民于不顾；反观越王勾践，与百姓同食同穿同用，减免苛捐杂税，带头下地劳作，”式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家别忘了，士兵也是子民！在战场之上，一群与君上同仇敌忾的士兵，和一群迫于威力而离心离德的士兵，何者更具杀伤力，应该不用我直言了吧！”

　　“那如何得民心？”苏秦追问道。

　　“让百姓老有所食、食有所安、病有所医、学有所教，如此天下归心！”

　　酒肆之中静默片刻，待回味了其话中深意之后，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与朋友正在楼上饮酒，若是苏子不嫌弃，不妨一同畅饮一番！”

　　“如此，那便打扰了。”苏秦笑着说道。

　　“请。”式微一个侧身半步在前引路道。

　　式微前脚才刚踏进雅间之中，便被蔡照扑了过来，“谨言，可真有你的。今日之后，你的大名怕是要响彻整个蓟城了。”

　　众人互相行礼坐定后，吴道子随口问道：“苏子，可是燕国人士？”

　　苏秦接过荀羽递来的酒，回道：“我乃魏国人。”

　　战国之时，士子大都游历各国，各国君主用人之时，也都是择贤而用，并不会计较出生，公孙衍魏国人，仕秦后带领秦人大败魏国，坑杀魏国八万将士。

　　“我等听季子之言，学识广博，不知季子师承何人？”荀羽问道。

　　“说来惭愧！出师多年，却一直无所作为，说出来恐辱了师门。”

　　众人见苏秦不愿说，也都不再追问。只有式微在心中默默盘算到，苏秦的老师是鬼谷子，这个她自然知晓，而且按照历史来看，苏秦此番在燕不得志，很快就会去到齐国，得了齐王的重用后，慢慢位及人臣！而自己在这燕国大抵也不会久待，毕竟秦国才是自己的目标。

　　式微脸上神情不变，脑海中却飞快的搜索着关于苏秦的信息，苏秦到了齐国之后，鼓动以齐国为首的其他六国一起合纵抗秦，可是也正是因为这合纵之事，彻底将齐国推到了风口上，一代强国也终究成了众矢之的。同时转移了其他诸侯国对秦国的注意力，为秦国的发展争取了一二十年的时间。历史上都说，苏秦是燕国在齐国的死间，式微倒觉得这么一分析，苏秦倒像是秦国的间谍，挂着燕国的名头，干着整垮齐国的伟业。

　　“不知苏子现居何处？”式微在心中已经有了一番打算。

　　苏秦不知是否因为喝了些酒，脸颊有些泛红，“眼下正住在驿馆之中。”

　　“我最近新的了一壶美酒，改日得空并去驿馆中寻你痛饮一番。”

　　“那我就在馆中静候谨言。”

　　已经打定了注意，要让苏秦为己所用，式微心情大好，连带着再饮杯中酒都觉得分外香甜。

　　“谨言，你在偷偷乐啥呀！”蔡照凑过来说道。

　　闻着满口酒气，式微知道他已经醉了。再四周扫视了一圈，便是荀羽，此刻也衣襟微畅，半靠在墙边，似是睡着了。

　　“都醒醒，都醒醒，说好了，谁输了谁做东的！”式微左推推又推推，却无一人应答。

　　真是坑爹的游戏，这输了的都喝醉了，呼呼大睡，怎么买单！

　　式微一边肉疼着这一桌酒肉要花多少钱，一边一脚跨出了雅间。